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返京都
作者:思夏言   清秋醉最新章节     
    从清泉湾回京都的这段路程,甚至要比梁倾月所能想象到的任何时刻,还要更加真实与虚幻。她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与燕云易独处,就像是一切都已然安排好的一样。
    梁倾月孤身倚靠在车厢之中,隔着一道木板,时不时地从小小的窗口中窥看着燕云易的背影。他全神贯注地驱使着车驾,马车沿着官路疾驰,说是星夜兼程并不为过。
    她也曾劝过燕云易新伤未愈,不宜过度操劳,但是他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顾着继续赶路。
    看在梁倾月眼里,这未尝不是他对自己的一种优待,恐怕她离家太久不适应,若早一日抵达京都,便会早些安心顺意。
    当然她全然不知道,在此时燕云易的心中,丝毫没有空隙考虑这些儿女私情。
    自打离开清泉湾的那一刻,又或者更早一些,自从沈亦清先行一步启程淄邑那时起,燕云易的闲散时光就暂时宣告终结。他深知京都城一定不会如同看起来那般平静,而有种预感告诉他,安插在燕云骑之中的洒金楼细作,之所以能够逃脱最严密的审查机制,以清白的身份潜藏多年,必然与京都城中的那些权贵脱不了干系。
    至于究竟是什么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群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燕云易并没有什么思绪。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有种预感,眼下所面对的这些疑问,与十五年前看似毫不相关的阳山之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兴许将这些问题都理清楚了,自己就有机会解开当年的真相。
    真到了那个时候,不仅能够解开母亲多年以来的心结,还荣远侯府和那些被牵连将士一个公道,更是能够让他彻彻底底地终结这些年来背负的羁绊。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日复一日之际,只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般简单重复地过下去。
    直到不知从何时起他才如梦方醒,而那些在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片段都在提醒自己,人可以有不止一种活法。
    这种观念越是在他的意识里落地生根,燕云易便更加坚定地想要解决当务之急。只是他希望,到时候一切不会太迟,当自己能够站在她的面前,彼此之间不再有任何阻碍。
    “燕将军,我们距离京都还有多远?”
    梁倾月的声音柔柔弱弱地传来,燕云易这才收束思绪道:“不出一日。”
    她愣了愣神,不仅没有任何的激动之情,反倒隐约能听出有些许的失望:“这么快。”
    这几日里,虽然她与燕云易的交谈有限,而他也显而易见地保持着有些疏离的距离,但是就算是什么都不说,单就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梁倾月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悦感。
    昨日他们恰巧遇上了一场山间的疾雨,雨势过于庞大,以至于燕云易不得不将车驾停靠在路边一处浓密的树荫下以作回避。
    梁倾月最是害怕打雷闪电的轰鸣声,从前每逢下雨惊雷之时,她都会不管不顾地躲起来用被子蒙住头,知道乌云散去的那一刻。这次也不例外,纵使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之情,却也还是忍不住地颤抖,直到整个马车都明显地晃动起来。
    燕云易发现了她的异样,想起齐王曾和他说过,自己的六妹在一众兄弟姐妹之中性格最是温和,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是反而胆量极小,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打雷下雨。
    他并不是铁石心肠,除却与梁倾月之间相识多年之外,就算是单纯将她视作自己挚友的亲妹妹,她孤身一人踏出从未离开的皇城,流离在荒郊野岭,也不能全然不管不顾。再者,想起梁倾月在清泉湾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背后总有些不为人知的辛酸。
    燕云易说道:“如果太害怕的话就喊出来,会好受一点。”
    她并没有真的喊出来,而他后续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可是就是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让梁倾月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逐渐踏实下来。
    车厢外面的大雨瓢泼,“轰隆隆”的雷声时不时地在耳中炸裂开来。生平第一次,她不再觉得这是件值得惊惧的事情。又或者,在经历了比这不痛不痒的惊吓要不堪回首成千上万倍的惨淡回忆之后,此时的这个梁倾月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模样。
    雨过天晴之际,天边映照着一抹彩虹。梁倾月惊喜地从车厢中探出半个脑袋,仿佛眼前的画面绝不仅仅是寻常风光,而是前所未有的最为珍贵的时刻。
    梁倾月抹了抹自己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感动道:“燕将军,谢谢你。”
    她只是知道,这次的泪水并不来源于这些日子将她束缚住的痛苦与悲伤,而是一种梦寐以求的幸福感。梁倾月清楚,这种转瞬即逝的错觉只是命运在和她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等回到了京都城,等到他们不再同乘这辆车驾,他依然是燕云易,那个属于沈亦清而不是她梁倾月的夫君。
    所以眼下即将到达京都的消息,对于梁倾月来说,因为混杂着多种情绪而显得格外踌躇。她不希望一切就这般戛然而止,确切来说,梁倾月实在是有些憎恨自己事事委曲求全,一味接受现实的退让态度。
    尤其是在她见过了沈亦清恣意潇洒,行为处事都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办,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之后,梁倾月余下的只有歆羡与钦佩之情。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蒙生出一个显得格外叛逆的想法。
    一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他们的马车终于到达了京都城门。
    今日城门的守备丁同恰好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远远地便认出了穿着便服的燕云易。只见他孤身一人驱使着马车,而非单骑一匹马,想必此时车厢之中坐着的绝非寻常之辈。
    说来也奇怪,丁同虽然有着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可是为人却是出了名的生性胆小。别说是自告奋勇地挺身而出,就算是有什么危难可能会落在自己头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逃之夭夭。
    丁同收到些风声,说是骁骑将军燕云易将会亲自护送大梁的七公主回京都。且不论传闻是真是假,这车驾上究竟装的是什么人,单凭他燕云易这个人,丁同就绝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故此连搜都不搜,就将他连人带车放了进去。
    “老丁,你这是何意?”
    同僚不解地问道,毕竟平日里对于这些往来的陌生面孔,丁同绝对是他们之中最为严格、检查最为细致的那一个。原因其实很简单,城门守备有连带之责,一旦有所疏漏,将什么居心叵测的歹人放进京都,轻则罚俸,重则株连。
    依照丁同的为人,他可绝不会让丁点危险落在自己头上。
    很快就有人凑上来小声问道:“哎?刚才那个是什么人呀,我瞧着也有点眼熟。是不是城里哪家的公子,不过穿着衣饰又很普通,瞧着也不像啊。”
    另有人嬉皮笑脸道:“老丁,你实话说,这人你是不是认识?”
    “也可能是他家的亲戚。”
    丁同平日里没少和这些城门口的兵油子插科打诨,只是这次却极为反常地守口如瓶起来,随意找了两句说辞敷衍过去,很快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他的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追逐着燕云易消失不见的身影,在无人察觉之处微微攥起了拳头,就好像随之远离的还有些捉摸不到的东西。
    进了京都城之后,那种扑面而来的盛世繁华之感还是那么的熟悉。
    倘若梁倾月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也未曾见过万安的惨况,或许会一直在这片歌舞升平的假象之中安然地生活着。不过再次踏足这片生长了二十余载的皇城之地,她的心情又是那样的不平静。
    “我就送到这里,公主可以自己进去。”
    听见燕云易这句话的时候,梁倾月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哪怕是拉住他的衣袖也好,只要能够传递出不希望他走的讯息。
    不过终究她也只是违心地点了点头,与从前的无数次举动没有任何不同。
    燕云易只是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随后消失在甬道的另一侧。这是梁倾月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宫居然这么大,大得让她感到有些窒息。那些高高的、朱红色的宫墙,还有琉璃翡翠瓦,居然是这般冰冷。
    虽然从内寺的口中,她早已知晓万贵妃与梁成帝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自己,可是梁倾月却并没有如从前一样,第一时间赶回自己的寝宫。
    她如梦方醒一般,又好似介于半梦半醒之间,兀自一步步地登上了紫宸殿的阁楼。梁倾月年少时,常常躲在这个地方,偷偷地看着齐王和燕云易等人上书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闲来无事就会走上来,有时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最终不免自嘲地笑笑。
    这次故地重游,梁倾月却仿佛在顷刻间释然,不再总是那般郁郁寡欢。
    “公主,您果然在这里!”
    来人是梁倾月的贴身侍女,她一脸心疼地看着形单影只的梁倾月,赶忙为她掸上一件披风:“这里风大,您还是披上些,免得受风寒。”
    梁倾月颇感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侍女道:“您日日都在寝宫之中,除了晨昏定省,便只会来这个地方,奴婢再是愚钝,有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梁倾月自言自语道:“我竟不知自己这些年做了这么多蠢事。”
    侍女道:“您这是哪里的话,公主是重情义的人。只不过,眼下陛下和贵妃娘娘都在寝宫候着,就连太子妃和齐王殿下也来了。您要不还是先回去,要是想要过来还有的是机会。”
    梁倾月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有些慌张道:“这么多人......”
    那些天知地知、谨守在少数几人之间的秘密,并不代表真的没有发生过,也无时无刻不在梁倾月的脑海中折磨着她。她甚至不敢想象这样肮脏的事情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侍女毫无察觉地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公主您身份尊崇,深得陛下的宠爱,旁人哪有不敬重的道理。”
    梁倾月心知,这样的殊荣,实在说不清楚究竟是福是祸。
    侍女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宽慰起了效果,于是赶忙顺势说道:“公主,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梁倾月深吸一口气,该面对的总没有办法逃避,更何况她的确有些事情须要征得父王、母后的同意才行。
    辗转回到这个清幽雅致的庭院里,梁倾月有种前所未有的诧异之情。她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留意这个自己每日饮食起居的地方,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对自己来说稀松平常的生活,竟是这样得奢靡与华贵。
    可这种熟悉的安定感以及内心的舒适,同时让梁倾月清楚地认识到,她已然不能自拔。就像是她贵为大梁七公主的头衔,纵使又爱又恨,却已经成了自己无从割舍、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儿臣给父王、母后请安,是儿臣不孝,让大家操心了。”
    她轻柔动听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紧张,举止依旧是那般温婉乖顺,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感。万贵妃顾不得其他,一把将梁倾月拉到自己的怀里。
    她强忍着眼眶之中既是担心、又是喜悦的泪水,一时之间反倒想不到要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擦拭着梁倾月脸上的灰尘。
    梁成帝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许久之后,万贵妃才带着些喜极而泣的哭腔道:“月儿,你这一路有没有受什么苦,有没有饿着、冻着,我瞧着比以前瘦了,也憔悴了。”
    梁倾月并没有露出哭哭啼啼的模样,但是也极为配合地表现出感动的神情。
    太子妃苏滢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副温馨的团圆场面,就好似局外人一般,可是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平和的长嫂姿态,挑不出任何错处。
    齐王则是善意问道:“一切可还安好?”
    也只有他的关切之意,才能真正地弥合梁倾月心上的那个豁口,因为她很清楚六哥齐王与她之间才是真心实意的兄妹之情。
    梁倾月的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掉落,可是说出的话却格外惊人:“父王、母后,儿臣请旨嫁予燕云易为妾,还请父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