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孤身一人犯险,问过本王没有。看不出来你记性这么差,这么快就不记得谁才是联军的统领了吗?”
萧念的突然出现的确在计划之外,毕竟作为三军统帅,他此时应当在主位发号施令才是。燕云易见他又是如此擅作主张,不由得神色黯淡。
他沉声道:“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萧念轻蔑道:“本王什么时候该出现在哪里,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虽然二人方才同生共死地经历了万安城楼的殊死拼搏,却并没有形成任何的默契。不过好在起码在各司其职方面,也算是达成了共识。可现在萧念的举动,无形之中等同于单方面撕毁契约。
军中最忌讳的就是独断专行与率性而为,萧念毫无交代地出现在阵前这个危机四伏的前线位置,的确犯了行军打仗的大忌。
燕云易麾下素来军纪严明,副将单云早就对萧念极为不满。再加上,他本就是与燕云骑上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北凉君主。
单云怒道:“你行事恣意妄为,有什么资格做联军主帅?要不是少将军出手相助,恐怕你早就被那些北境蛮贼粉身碎骨!”
他这么说的确是有许多个人情绪的因素在,皆因萧念单人匹马闯上万安城楼夺回燕云骑惨死将士尸骨的行为,确实深得人心。甚至不少燕云骑的士卒都在私下里议论起来,还被单云怒斥他们忘恩负义,辜负了燕云易的栽培与优待。
没想到,萧念并不恼怒,只是盛气凌人地冷声说道:“那你得问问你的燕少将军,为何不畏艰险出手相救。既然你们这么嫉恨我,就应该趁这个机会除掉本王。机会就放在你们眼前,没有好好利用就是自己的无能,与人无尤。”
单云听完只觉得怒气更甚,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在他身受剑伤,被困险境之时,要不是燕云易挺身而出,又有燕云骑断后接应,早就身首异处。
他自始至终不仅没有一句多谢,现在还说出这种冷嘲热讽的风凉话。
单云怒目圆瞪,双手握拳像是下一刻就会冲上前去,咬牙切齿道:“你......”
话未出口,就被燕云易冷声阻拦道:“没用的话无须多言。时间宝贵,很明显北境人早就在四周围设下现在还看不见的陷阱。我会长驱直入,一探究竟。你是联军统帅,军中大小事务还得靠你决定,我劝你还是趁现在没有人发现,尽快赶回去。”
萧念倨傲道:“本王与你一同去。”
燕云易坚决道:“不可。你肩上有伤,只会成为我的负累。况且万一北境人有意生擒你,用来要挟三军,这场仗打不下去是小事,你不怕整个北凉朝廷自此颠覆?”
萧念道:“燕少将军这是在替本王着想?”
燕云易面沉如水,根本没有心思回应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调侃。千钧一发之际,萧念却处之淡然,瞧着甚至有几分兴奋,不知道该说他内心强大,还是麻木不仁。
顷刻间,就连单云与他都没时间反应过来,萧念已然一个翻身,策马冲向洞开的万安城门,未几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燕云易心中暗道不好,随即只给单云留了个“静默”的指示,便拍马追上去。
几乎就在他座下战马的后蹄踏入万安城门的同一时间,身后洞开的大门被几个身形过于壮硕的北境勇士合力关上。要知道,这可是千斤之重的铸铁城门,却被这几个天生蛮力之人徒手关上,仅在视觉上就是不小的冲击。
环顾四周围的万安街道,空空荡荡之余,明显充斥着经历过大扫荡之后的痕迹。每一个原本兴旺繁华的商铺,都被抢砸一空,剩余些不值钱的琐碎物品,大都损毁散落一地,沾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
最重要的是,阴森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任何活人行动的迹象。
燕云易与萧念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腰间的兵器,随时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嚯,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给我送来这么厚的重礼。”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万安城墙之上,站着一个身形格外粗壮,看得出血统纯正的北境外族人。他此时身披北境特色铠甲,胸前是铜制护心镜,头盔上是犀牛角制成的装饰。看得出,其人在北境军中地位不低。
他站在墙头,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情,视线不停地在燕云易与萧念身上流转,仿佛眼前的不是两个落单的敌人,而是唾手而得的荣华富贵。
只见他神采飞扬地大笑道:“先生诚不欺我,这计策果然有用!原本想着捉些小鱼小虾,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两个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萧念冷声道:“呼延枳,你还没死呢。”
听他这么说,燕云易道:“你认识他?”
萧念道:“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呼延枳气急败坏道:“你个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当年是你侥幸,才能活着捡回一条命,居然还能在北凉称王,啐!今天本将军就叫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随着他大喝一声,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蜂拥一般涌出来数之不尽的北境将士。
饶是燕云易都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长枪,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前不久刚刚领教过这群不要命的北境人,是如何前赴后继地消磨人的精力,此时的状况只会更加糟糕。但是现在还不是求援的时机,他必须隐忍地等到他们露出破绽,才会知道究竟他们背后的杀手锏是什么。
与此同时,燕云易能够从侧面看见萧念的神情。他此时不仅没有任何的惊慌,甚至分明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笃定之色。
眼看着这些人饿得眼冒金星,冲上来的模样不像是要与他们厮杀,反倒像是饿虎扑食,恨不能将他们生吞活剥以作饱腹之食。
燕云易来不及细想,剩余的时间只够他将座下陪自己征战多年的爱马送得越远越好。每一个战士都有自己的尊严,战马也是。
毕竟燕云易也算是亲眼看见这些人如何将一匹齐人高的战马分尸,他并不希望与自己相伴多年、在疆场英勇无比的战马沦为这些蛮贼的腹中之食。
他随即翻身下马,在它的身上轻拍两下。这匹马极通人性,依依不舍地望着燕云易,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才下定决心一般飞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萧念道:“你对一匹战马这么用心?”
燕云易冷声道:“做好准备,等一会儿打起来,我可没时间顾上你。”
虽然萧念表现得不屑,但也没有丝毫犹豫地放生自己座下战马。随后稍稍舒展了身体,从腰间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阔刀。
他说道:“哦?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忘了向你说声多谢,要不是令夫人亲自给本王换药,我恐怕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萧念刻意将重音放在“亲自”两个字上,有意盯着燕云易对应有些微妙的神情。
正在此时,第一批的敌人已经近身,燕云易并不废话,手中的长枪凌空划过,锋利的枪头瞬间割破敌人的喉咙,新鲜滚烫的血液喷溅出来,血腥的气味立刻弥漫在空气之中。
都是见惯了沙场之人,自然不会对这样血肉模糊的场面有任何不适应的情绪。可是燕云易这样精准而冷漠的招式,更像是个毫不留情的杀人机器,招式的狠辣与残忍比昨日只会有增无减。
萧念的嘴角微微上扬些许,对眼前这个状态正盛的燕云易颇为满意。他并非不知道燕云易与沈亦清的隔阂与矛盾,却特意提起,有几分便是为了激怒他。萧念很想知道,一个火力全开的燕云易,究竟能有多少杀伤力。
如今看来,若是北凉终有一日与大梁开战,燕云易将会是个足够让他头疼的对手。
另一边,萧念的手下也没有半分疲软之态。就他的招式与动作来看,丝毫瞧不出肩上的外伤几乎伤及筋骨。他的阔刀所到之处,徒留下北境人痛苦的嘶吼声,还有血肉横飞的画面。
不消多久,二人就已然杀红了眼,而第一波的猛烈冲击也明显有些放缓。
趁着这个空隙,萧念道:“你估计这里有多少人?”
燕云易道:“不确定,但是沈亦清提到过,最坏的情况会是五十万。”
没想到,一语中的,北境背后之人居然真的部署了这样丧心病狂的计划。而这也是燕云易迟迟没有发信号的原因,此时让联军大举入侵,无异于飞蛾扑火。
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比如围困住整个万安城,断水断粮,等到山穷水尽之时,这些北境蛮贼只会自取灭亡。但是一来城中还有数万无辜的大梁性命,二来万安地势特殊,无法在周围囤兵数十万之巨。若是放任这些心头之患据城为守,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随时能够左冲右突地挣个鱼死网破,毁了整个忻州城。
“啪啪啪......”
随着一阵鼓掌声,二人抬头正见呼延枳已然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椅子,悠然坐在城头之上。他像是看戏一样,表情阴鸷地看着他们。
“好!好看!”
呼延枳很享受这种俯瞰着他们疲于奔命的样子,似乎能将他们的性命翻转在股掌之中。照理说,他的这些先遣部队尽数被消灭,应该多少有些如坐针毡才是。
果不其然,与燕云易的想法一样,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起码呼延枳并没打算公正严明地与他们真刀真枪对垒。
只见他做了个手势,城墙另一头的传令兵会意,赶忙吩咐下去。
燕云易手中的长枪已经沾满了敌人的血迹,有些黏腻湿滑之感。他动作简洁地将长枪在自己的衣衫上擦过,顿时又闪现出它的寒光。
萧念取出插进就近最后一个敌人身体之中的阔刀,总算是能够稍作歇息。只是动作停滞下来之后,肩上剧烈的疼痛感反倒忽然袭来。他咬紧牙关,并没有显露出来,至多只是化为眉宇之间微微的愠色。
他们四目交汇,其实也是互相确认彼此还能继续消化几轮攻势。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总还可以再等下去。
没想到,反倒是呼延枳失去了耐心,这么快就将自己的杀手锏交了出来。
随着一阵怪异的号角声,四面八方冲过来的,不再是严阵以待的北境战士,而是一张张面容枯槁,身着大梁衣衫的平民。
燕云易感觉自己如同跌入无间地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甚真实。
这些手无寸铁的大梁百姓,原本应当安然无忧地生活在朝廷的庇护之下。他们各自的手中正生疏地握着大梁将士惯用的长刀,看得出这是北境蛮贼从万安驻军手中缴获的兵器。
他们一点点被人从后面驱使着向前挪动,人人脸上都是无尽的恐惧与呆滞的神情,不难想象在这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怎样非人的遭遇。
眼见离得最近的一位老叟已然颤颤巍巍地走到燕云易面前,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连周身的杀气也烟消云散。
“大人,是他们逼我们的......这些北境人真的不是东西,不仅抢走我们的钱财,杀了很多人,还......还糟蹋了不少女人......我实在是没办法,我的孙子现在还在他们手上,要是不按他们的意思去做......”
老叟二话不说,先是丢下了手中的长刀,赶忙扑通一声跪在燕云易面前。一边不住地叩首,一边哭诉着这座城中每一个人的惨况。随着他跪下身来,其余的成百上千人也都齐刷刷地伏首恸哭起来。
燕云易此时像是堕入时间的轮回,一切都仿佛回到阳山之役的战场,世间所有的欢愉都被抽离,只余下无尽的苦难与悲伤。
就在他愣神之际,这个看似羸弱的老叟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眼看就要插进燕云易的胸膛,没想到萧念却舍身挡在了前面,利刃直直地刺入身体。
“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我的小孙子......”
萧念闷哼一声,手中的阔刀挥过,老叟惊恐而含恨的眼神停留在脸上,整颗头颅随着刀刃的寒光闪过,被抛在半空之中。
在场大梁俘虏的尖叫声与发疯一般的笑声混合着哭声,有的抵挡不住内心的惊恐想要向外跑,却被外围的北境人手起刀落,无一例外地收割性命。
此时场面极度混乱,俨然是个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萧念的身体随即瘫软下去,燕云易赶忙将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很快,呼延枳安排的第二波冲击正在缩减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