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龙池镇,靖王爷坐在曾经属于水月宫的大堂内,桌子上摆着一壶清茶。
靖王爷伸手拿起一杯茶,也不嫌烫,一饮而尽,马上严宽便走上前来,将杯中的茶重新添满,然后笑眯眯望着靖王爷,说道:“王爷,潍州城已破,您看,什么时候再继续北上?”
“潍州城的反抗甚是激烈,他们对荆楚王朝的拥戴相当强烈,我想,荆楚王朝实力仍旧强大,还是想个办法从内部将其瓦解的比较好。”
“江南道自古重文,与重武的北方大不相同,他们不想打仗,不想有任何的战争,只是这场仗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的地步,一个小小的潍州城就能够让我们损失数万之众,将近十万人倒在了攻打潍州城的战争中,这是我们都从未想到过的结果,本以为小小的潍州城会很快便被攻破,没想到历时二十多天,才勉强攻破。”
“这让我很是生气,也很是怅然,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荆楚王朝气运未尽,还没到要彻底将它打垮的程度,毕竟新皇登基,总要有些时间去整理朝纲肃清政敌。”
“王爷,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等龙椅上那个小皇帝缓过神来,再想去打他,就难了。”
“你说如果真的有一天,小皇帝能够成长为一代明君,都是我李家的天下,我又何必纠结于谁去当皇帝呢?”
“可是世子……”
严宽话未说完,但其中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世子殿下李成德显然不会是下一个好的王爷,靖王爷一死,就算是世袭罔替,以小皇帝现在表现出来的手段来看,在他肃清完朝廷中不利于他的势力的时候,一定会转头朝向外围的这些强大势力,而远在江南道的靖王爷便会成为首选。
现在的江南道,有靖王爷坐镇,恐怕不会有人胆敢做些什么,可是,已经年过花甲的靖王爷,还能为这个江南道,还能为年轻的世子殿下守住多久?
靖王爷辛苦打下来的基业,会不会在他死去的时候成为永恒,被年轻皇帝轻易便夺了去,到时候就算世子殿下不死,想必也不会过的很好吧?
整个江南道,都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他们在进与退之间徘徊,在战与和之间纠结。
“把赵将军找来吧。”
靖王爷柔柔额头,似乎有些疲惫,眉毛微微蹙起,轻轻说道。
“是。”严宽弯着身子,缓缓往后退去,在经过门口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直起身子,说道:“王爷,世子殿下那边……?”
“没关系,随便他闹去吧,我已经安排了人保护他,不会有什么事的,遇到点难事也好,省的他整天里不着调。”
“王爷,敢问派去保护世子殿下的人是?”
“秦晓渔,不会出问题的。”
“是,王爷,下官告退。”
严宽这才重新弯下腰,缓缓退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在茫茫的大地上,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梦乡,空旷的街道上,只传来了一两声犬吠和夜晚才出来活动的夜猫子发出的哭声,在这寂静又漆黑的夜晚,显得有些瘆人。
赵充国的马就停在大门外,早有人接过赵充国的马缰绳,牵往后院,好生伺候着。
赵充国铠甲未脱,在黑夜中,被昏暗的烛光照耀着,散发出一丝丝光芒。
一走动间,铠甲猎猎作响,这个原本便显得极其寂静的夜晚,此刻变得更加寂静。
他快步走进大厅内,单膝跪地,轻轻说道:“末将参见靖王爷!”
“我们之间便不必这般客套了,坐吧。”
赵充国起身,缓缓坐在那副太师椅上,靖王爷亲自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了赵充国。
赵充国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喝了一口,没有放下,就那么端在手中。
“对北伐之事,你有什么看法?”靖王爷率先开口。
“末将以为,现在还不是北上的最好时机。”
“哦?何以见得?”
“从潍州城的反应中便可看出,整座潍州城军民一心,誓死保卫着他们的家园,最可怕的是,在末将水淹潍州城后,潍州城刺史李克,为保潍州城中的百姓,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将头颅送到了末将的营帐中。”
“哦?还有这等事?”
“末将觉得,荆楚王朝还有不止一个这样的将领,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兵士,对于我们来讲,虽说我们现在兵强马壮,但长线作战,对粮草的运输不利,再加上刚刚过去了一整个冬天,江南道虽然富庶,但粮食的产量一直没有北方多,也就刚刚够江南道千万军民一年的吃食。”
“如果兴师北伐,粮草的供应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末将以为,今年清明大雪,北方的收成一定会锐减,待到秋天之时,江南道的粮食收上来,北方的粮食产量锐减,江南道的劣势就会变成优势,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粮草……”靖王爷喃喃自语。
两人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大厅中没有了声音,更显寂静。夜已经很深了,在这寂静的夜晚,甚至连在晚上外出觅食的小动物都已经归了巢,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靖王爷所在的地方,还有些杀手们隐藏在黑暗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围情况,生怕有什么杀手前来惊扰到靖王爷。
实际上对于靖王爷来说,每天不经历几次刺杀都算是不完整的一天,只不过靖王爷身边的暗卫杀手们太过强大,一般的杀手还没等靠近靖王爷,便被这些人杀死在黑暗中。
他们甚至连靖王爷的面都见不到一面。这无疑是身为刺客的耻辱,但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刺杀靖王爷,难度不亚于去那个看似高深幽静却暗藏风起云涌的皇宫中刺杀皇帝。
“苗疆那边,大巫师还是不肯出山吗?”
“大巫师年纪大了,不愿意再长途跋涉前往这北方来,他害了病,这些年极其怕冷,想必这北方的严寒天气,对他来说,可能真的熬不过去。”
“想尽一切办法请他出山,顾千屿没抓到,这个许南星身上的气运,必须要为我所用!”靖王爷恶狠狠又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王爷,我再派人去请。”
“不要动用武力,大巫师死了,这远古的巫术,便真的没有人能够施展了,到时候许南星身上的气运,如果她不愿意,便只能够存在于她自己的身上了。”
“末将明白。”
“走吧,随我出去走走,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一起说说话了。”
“是,王爷。”
靖王爷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缓慢而坚定的往屋外的黑暗中走去。
月亮一晚上都没有露头,这乌漆麻黑的夜晚,甚至连个星星都没有,靖王爷的脚步声充斥着整条街道,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
北方,荆楚王朝国都,若霄城。
小皇帝正在兴庆宫内来回踱步,身旁端正站着那位白发老者,老者正是整个荆楚王朝武道修为最高的人物——李暮云。
“太傅大人,您说这潍州城全城数十万人,全部被杀了?就没有一个逃出来了?”
李暮云睁开眼睛,微微看了一眼身前的小皇帝,说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心,我猜靖王爷在攻取潍州城后,一定会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北上的动作了。”
“可是潍州城的兵卒百姓们……”
“陛下,会有人替他们报仇的,那人就在鹤鸣山中。”
“是……顾千屿?他还活着?”
“身具大气运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太傅大人,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吧,先稳住您面前的这几位不安分的主儿。”
“太傅大人,丞相和母后那边,真的就没什么办法了吗?”
“这要看皇帝陛下您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如果将他们作为您成功路上的垫脚石,那么您跨过这块垫脚石的时候,就是您真正成功的时候。况且,您只需要将这两个大人物拔除掉,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们身后的虾兵蟹将,还能掀起什么大浪吗?”李暮云微微一笑,望向小皇帝的眼神中增添了几丝似水的柔情。
“还好有您在啊,太傅大人。”
“陛下谬赞了!”
小皇帝坐在这兴庆宫内唯一的一张大床上,许久未曾说话,为了防止宫中有什么人注意到皇帝的小动作,李暮云来见皇帝的时间都控制的很短,大概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话未说透,李暮云便起身告辞了。
小皇帝并未挽留,他的寝宫中,如今只剩下了小皇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窗口的烛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想起来在潍州城中召集潍州城内那些人密谈的经过,又想起了那个叫做顾千屿的少年,实际上皇帝的年纪要比那个少年还要小一些。
只是每次小皇帝在想起那个不着调又纨绔的少年的时候,嘴角总是不由自主的挂起一丝笑意,就像自己天生便与那个少年投缘一般。
太傅大人说,那个少年将来会成为拯救荆楚王朝的关键性人物,但至少从现在看来,小皇帝压根就没看出来那个整日里吊儿郎当的白衣少年,能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来拯救荆楚王朝的基业。
只是连钦天监的术士们都说,那个少年的身上,拥有着极大的气运。
小皇帝又想起了那个美得一塌糊涂不似人间之物的许南星。
小皇帝非常喜欢她,喜欢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喜欢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喜欢她绝美的容颜和对天下大势的把握,更喜欢她总是冷着的一副脸,可是那张冷脸真的是小皇帝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啊!
可是,小皇帝心里清楚的很,他与她,是绝无可能的,所以无论如何,因为小皇帝的身后,还有丞相。还有母后,那两个人就像两座大山一般压在自己的身上,就连痛快的喘息,都变成了奢望。
哦,当然了,还有江南道的靖王爷,那个自己的亲皇叔,现在正集结了百万之众,攻打自己父皇给自己留下来的江山,并且已经将整个潍州城中的所有人都斩杀殆尽。
他心痛啊!
望向窗外,御林军正在紧张的巡逻着,门外始终有两名兵士镇守着,而可笑的是,这些兵士除了有着保护自己的职责外,还起到了监视他的作用。
小皇帝心里清楚,那些兵士们都是母后安排进来了,包括那位御林军的统领,武状元云重,也是母后身边的人。
小皇帝一夜未睡,第二天天不亮,便有当值太监来请小皇帝,清晨的时间,是小皇帝向母后请安的时间,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小皇帝极其痛苦的时候,可是没办法,他只能每天到了时辰便去与兴庆宫只有一里路距离的宁安宫,去面对母后的那张不安分,又不太好相处的脸。
小皇帝顶着一双黑眼圈战战兢兢的往宁安宫中走着,身后是母亲特意吩咐的跟在他身旁的一老一少两个太监,皆是太后身边体己的人,也是多年来便在宫中当值的太监,深得太后信任。
两人被安排到了小皇帝的身边,名为服侍帮助小皇帝,实际上暗藏着监视之意。
小皇帝心里清楚的很,因为在他的心中,对于母后与丞相的算计,他清楚的很,只是两人势力实在是过于庞大,很难轻易的将两人扳倒。
所以,年纪尚轻根基稍浅的小皇帝,必须装出唯唯诺诺又没什么能力的样子,这样才能在这冷冰冰只有利益而没有人情味的皇宫中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因为只有傻子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涅盘重生,手握大权,重新走向权力的巅峰。
所以,就连潍州城被江南道的兵士攻破,并彻底消失在了荆楚王朝的大地之上,他也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打仗啊,会死很多人的。”便推搡了过去。
就连一向精明的丞相和母后都没有发现他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因为从小到大,他便学会了装疯卖傻,要不也不会轻易便登上了皇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