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这边闹哄哄,天烛峰陡峭山崖边上的迎仙阁上,小小茅屋中,却是安静得很。
一位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躺在悬崖边晒太阳,他闭着眼,安安静静享受着短暂的宁静时光,有小虫子在他的脸庞上飞来飞去,他舍不得打死,只是顺手赶走了它。
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虫子,或许是这道门多神仙人物,带来的仙气充盈了整个山峰,才让这些小小生物们在极严寒的时候仍旧能够活下去,还能够出来觅食。
年轻道士头顶莲花冠,睡的正香,却突然便隐隐约约听到了山脚下的呼喊声。
年轻道士微微皱眉,从悬崖边的巨石上爬起来,走下巨石,略微掐指一算,心道不好,在整个鹤鸣山都算得上独一份简陋寒酸的小小道观旁站定,随意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签子来,然后在地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随后便轻轻闭上眼睛,将那竹签子随意的往地上一放,签子竟然稳稳地立在了其中某个点上。
年轻道士脸色微变,眉头皱的更深了,不停自言自语,最终捡起竹签,重重叹息一声,拂袖而去,正是天烛峰的方向。
没走几步,年轻道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了回来,走到道观后院处,轻轻招招手,一头正吃着干巴巴草料的毛驴子转头往这边看了看,然后极其不情愿的“嘎嘎”叫了几声,这才扭扭头,抖了抖身子,慢悠悠的往这边走过来。
“天杀的驴,快点,出大事了!”年轻道士对着院中慢悠悠往这边踱步的驴子喊道。
毛驴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一瞬间便加快了脚步,踢哒踢哒往这边慢跑过来。
年轻道士细致整理了一下领口袖口,翻身上驴,坐在驴背上,弓着腰,往天烛峰而去。
到达天烛峰的宏伟道观前,年轻道士又翻身下驴,借着惯性,一个轱辘,便滚进了道观中,慌忙扶了扶差点掉到地上来的莲花冠。
然后赶忙提了提耷拉到地上的道袍,“咚咚咚”往大殿中跑去。
大殿之中,一个老道士端坐其间,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脚蹬布鞋,高庄白袜子打着绑腿,离得近了,才看到他样貌,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大耳垂纶,一绺银髯飘洒胸前,手拿浮尘,面色红润,神态飘逸,好一副仙风道骨之貌。
年轻道士慌忙跑进殿中,抄起放在几案上的茶壶,便往嘴里灌去,却没想到那茶壶中的水过于烫了些,刚喝进嘴里,便烫着了他的嘴唇,又麻又疼。
他立刻便张开了嘴,将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也不管这是在道教圣地,也不管身后供奉着的三清神像,也不管身前掌教正笑眯眯的望着他,他只顾得自己的嘴巴不再那么疼,“希拉希拉”的吸着嘴,许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师弟啊,怎么这些年了,你还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性格,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说,有什么茶不能慢慢喝,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亏得三清上仙从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要不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岂不是早就得罪了他们多次了?”
“师兄啊师兄,难道你没算出来,山门处正在经历一场大战吗?”
“师弟稍安勿躁,不会有事的。”
“那几个小娃娃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来的人里,还有那位!”
“你是说顾老剑神?没关系的师弟,不会出事的。”
“我哪是怕鹤鸣山出事啊,我是怕我徒弟出事!”年轻道士气鼓鼓说道。
“师弟权且放心,山上的人都有分寸,何况你那位徒弟,可是这整个世间唯有的两位身怀大气运之人的其中一个,不会有事的。”老道士轻轻抚了抚身前长长飘荡着的胡须,说道。
“师兄还是随我一块去看看吧!”
“师弟,为兄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出……哎呦,师弟,你干嘛?”
老道士话还没说完,便被年轻道士牵住了道袍的袖口,强行拽着往外走去。
年轻道士修为高深,虽说这老道士也有着不俗的修为,但毕竟对于小师弟疼爱已久,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用过自己的修为,所以只得任由小师弟牵着道袍往前走。
不愿前去又不愿道袍被扯碎的老道士,扭着一张脸,极不情愿的跟在小道士身后,慢悠悠往山下走去。
鹤鸣山山脚处,顾千屿和李子木正在那帮年轻道士摆出的鹤鸣阵中辗转腾挪,躲避着来自各方不停袭来的剑势,两人躲闪尚且踉踉跄跄,更别提进攻了,在四十九人的合攻下,两人只有躲闪的份。
李子木情况还好一些,顾千屿身上已经挨了好几剑,只是这群道士分明不是冲着杀人而去的,所以往往是剑脊拍在顾千屿的身上,虽然有些疼痛,但至少不至于丧命。
两人斗了许久,气喘吁吁,自知再打下去必输无疑,顾千屿见状,赶忙求饶道:“停停停,认输认输,你们四十多人打我们两个,不公平不公平,要不你们跟四十多人跟我们马车上躺着的那个老头子打一架,这样比较公平一些。”
小道士们转头望向躺在马车上悠闲自在的邋遢老人一眼,便转过身来,再也不看一眼,似乎对于顾千屿拖延时间这招并不感冒,仍然警惕的望着被围在中间的顾千屿和李子木。
两人背靠背,喘着粗气,毫无疑问,两人都到了极限,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只剩输的份。
邋遢老人这时才动了起来,他缓缓站起身子,然后轻飘飘的跳下了马车,在马车旁边的几棵树中间踱来踱去,然后不时往树上瞅瞅,再摇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随后再往树上瞅瞅。
如此反复无数次,终于在一次望向树梢时,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随后他的身子缓缓升起,两指夹住一截树枝,微一用力,树枝便齐刷刷的掉落下来,直直掉到他的手中。
他拿了树枝,转身向前,朝着顾千屿和李子木,呵斥道:“两个娃娃,老夫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尽了,躲远点,好好看着,老夫是怎么跟他们打架的!”
顾千屿看老头儿自信的模样,十分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拉住李子木的胳膊,便要往外行去。
却在不经意间往山上瞥了一眼,看到自山上走下来两人,两人鬼鬼祟祟,一路躲躲闪闪,这会儿已经藏在了一棵大树后面,正隔着树缝往这边紧张的张望呢。
顾千屿认出了来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来玄天剑宗要收自己为徒的年轻道士,顾千屿一看他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刚想喊他出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想看看这牛鼻子老道鼻子里卖的什么药也好,就暂时不戳穿他了。
心中想着,顾千屿急忙拉着李子木离开了由四十九名小道士组成的包围圈。
邋遢老人持树枝在手,气势陡然增加,在离他三尺距离的地面上,猛的掀起一阵飓风,老头儿眼睛一个劲往山上看,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躲在树后的两人,只是老头儿有意要在他们面前展示一番,所以并没有戳穿他们的伎俩。
一棵百年大树后,年轻道士正拉着“东极道人”谢道然的道袍,紧张的往山下望去,不时小心对着站在他旁边的师兄道:“师兄,你说我们不会被他们发现了吧,我看他们都在往山上看啊?”
“废话,谁发现不了你,刚刚你都跑到人家脸上去了!”
“那怎么办,我们出去?”
“已经躲起来了,索性躲到底吧,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戳穿我们俩了,师弟啊,师兄跟着你是真倒霉,每次都是最丢脸的那个,师弟啊,你说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老是像个孩子一样,永远都不着调,师弟啊,你那本披着《抱朴子内篇》外皮的艳情小说被师兄丢掉了,以后可不要再看这些东西了啊。”
“师兄,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呢,不过也没关系,我分了好几部分放起来了,没了一点,总还剩下另外一些。”
“师弟啊,怎么说这鹤鸣山上的大多数弟子,都要叫你一声师叔祖,你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话说师弟啊,你云游四方已经三年有余,除了这位顾千屿,还发现什么有缘人没?”
“有倒是有,不过是个女子,可惜了!”
“师弟啊,师父当初教我们的,看来你都忘记了,人的性别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区分人体构造的一种手段罢了,不要将性别看得太是一回事,有缘人就是有缘人,就算她是女的又有什么呢,你看山上那只大黄狗,在这山上生活了七八年了,我觉得他跟我们就挺有缘的,所以我已经收它为弟子了,你可不要小看了那大黄狗,它可是聪明的很,什么都懂,就是不会说话而已。”
“师兄啊,你收徒弟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那以后那大黄狗见了我,再叫两声,是不是就是在叫我师叔?”
“当然了,你一定要答应,有空的时候,将你房中藏着的那些肉食,分它一点,免得它天天跟着我们吃素食吃的瘦了。”
“师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房中藏着肉食的?”
“看你嘴角的油渍,不是吃了鸡腿就是吃了猪蹄儿,况且最近你的脸上可是油光满面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云游这段时间,你是偷吃了不少!”
“哪有啊师兄,你看师弟我都瘦了!”
“再说了,师兄,我好不容易藏了那么一点肉,自己都还不够吃呢,怎么能分给一条狗呢?”
“要叫师侄!”
“是,师侄!”
年轻道士白眼一翻,索性放开了抓着老道士道袍的手,故作轻松道:“潍州城的人,可真是可怜啊,这几个孩子,也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生死天定,战争之下,没有人能够幸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师弟不必自责,何况即便有时候我们能够提前算出天下形势的一些走向,却不能直接说出来,这本来就是一种无奈。”
“可是我们算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算得出来,就比如这天下形势,最后到底要归于谁手,我算了这么多年,始终是一团雾。”年轻道士开口说道。
“师弟啊,不要强行窥探天机,是会遭来雷劫的。”
“师兄,顾千屿这孩子,我看会有一场雷劫,不知道他能不能躲得过啊!”
“吉人自有天相,我看他不会有事,不过师弟,我倒是觉得另外几人的人生路,都不会太平坦。”
话未说完,山下顾霜寒已经被鹤鸣山的小道士们一拥而上,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师兄师兄,快看!”
年轻道士赶忙瞪着眼望向了不远处的山下。他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像是一只挂在树上的猴子,正望着树下乘凉的人们带来的香蕉,嘴馋着呢!
“师弟啊,你好歹也是天下排名前十的高手,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矜持一些,传出去的话,岂不是被江湖中其他门派的人笑掉大牙?就算是其他门派的人不知道,被本门弟子看见了,也不好看啊!”
“师兄快看,打起来了!”
年轻道士像是没听见师兄的教导一般,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夸张,那双眼珠子瞪得极大,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一幕,样子滑稽又好笑。
“哎呀,师兄,你别碰我啊!”
“哎呀,师兄,你干嘛呢,咦,怎么湿乎乎的?”
“师兄,快看啊,别闹了!”
年轻道士转过头,刚要斥责师兄一顿,一低头,看见一张大脸正悄咪咪的望着自己,一只湿答答的大舌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时在他的手背手心处舔上几下,然后再瞪着大眼珠子望着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被眼前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慌忙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东西喘几口气,又伸出舌头往年轻道士的手臂上舔去,却被年轻道士躲开了。
年轻道士这才看的清楚,正是师兄的师弟,自己的师侄,那只在鹤鸣山上生活了七八年的大黄狗。
大黄狗此刻正站在年轻道士的身前,瞪着一双大眼睛,冲着年轻道士摇尾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