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屿立在原地,感受着自远处吹来的微微凉风,突然之间,劲风呼啸,吹着顾千屿的脸庞,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随即开始狂风肆虐,顾千屿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远远望去,林子深处竟然有一辆马车。
马车极尽豪华之势,两匹油光粉亮的青葱马拉着这豪华的马车,两匹马迈着优雅的步伐,虽然山路崎岖,但两匹马走的很稳当。
悠远的车铃随着飘渺的风声传来,马车在密林深处踏风而行。
离得很远,顾千屿和顾千浔便闻到了从马车中飘出的江南迷香的味道,那种特殊的带着花粉一般的香味,像轻云般蒙住了两人的眼睛。
冷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露出了一角清澈的遐想与诱惑。
马车周围,跟着不少人,像是护卫,为首的顾千屿见过,也算是老熟人了,是那个号称文武双绝的天才少年严牧安。
顾千屿急忙拉住顾千浔的胳膊,两人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大树四五人合抱粗细,两人站在后面,被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千屿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想必马车中坐着的,就是那个肥胖丑陋的靖王世子李成德。
一行人走后,两人静悄悄的跟在了身后。
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在一处空地处停了下来,早有人将马车的帘子掀了开来,又有人在马车旁放下了一个精美的小凳子。
透过马车精美的帘子,顾千屿看到,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倾城之色的女子。那女子的美,与许南星冷美人一般的形象不同,她是那种火辣的,知性的美,带着一股诱惑人的芳香。
她从涌动的碧波中走来,带着水的清灵与妩媚,在这渺渺的山林中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像是一股温暖春风一般的美。
顾千屿从未见过一个如此迷人的女子,甚至比许南星更胜一筹,因为许南星虽然美,但她太冷了,冷的让人不想靠近,冷的让人只可远观。
顾千屿心想:“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猜错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靖王世子?”
可就在顾千屿思考的时候,车厢的帘子再次被打开。这次正验证了顾千屿的猜测,那个如肥猪一般丑陋的靖王世子李成德,扭动着肥胖的身子,从马车中缓缓走了出来。
一走出车厢,他便来到了那名女子的身旁,然后用他肥胖的,油乎乎的手,在那女子肩膀上搭了一下。
那女子连忙躲开了,她眼神中充满了怒火,像是对世子殿下这等轻浮之事极其不满一般。
她用厌恶的眼睛盯着世子殿下,然后说道:“世子殿下请自重,虽然你身份尊贵,但我也并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要不是王爷他非让我陪你来,我可是不会来的,世子殿下在王爷面前发过誓,绝不对小女子动手动脚,难不成这才几天时日,世子殿下便将王爷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成德搓搓他肥胖的手,一脸色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晓渔,你说你这么较真干什么啊,本世子可不只是看你长得好看,本世子看中的是你的才华,本世子觉得就咱俩郎才女貌的样子,在一起可是相当般配的,我爹从小就说过,让我娶你为妻,我可都记得呢,晓渔,你可别不好意思啊!”
“世子殿下!王爷叫我来保护你,不是叫你来侮辱我的,世子殿下如若再这般,我秦晓渔立刻就走,绝不停留,哪怕是王爷来了,我也再不敢出现在世子面前!”
“好好好,晓渔你可别生气啊!”
美丽女子冷哼一声,从马车上取出一柄青色的长剑,提在手中,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面长纱,系在了脸上,遮挡住了半边脸,这才转过头去,却再也不说一句话。
世子殿下悻悻然转身,将火气撒在兵士们的身上,他用力踢了一脚面前为他掀帘子的兵士,恶狠狠骂道:“狗东西,挡到本世子的路了!”
那名兵士赶忙跪倒在地,生怕世子殿下的怒火牵连到自己,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便分了家。
李成德冷哼一声,仰着头,挪动着那具肥胖的身躯,往前走去。
走不多远,他便在一处墓碑前停了下来,严牧安赶忙下马,站在李成德的身后,眼神却在秦晓渔的身子上停留了许久。
李成德一言不发,身后的兵士站成五排,静静等待着世子殿下发话,只有那美的不像话的秦晓渔,一个人找了个草丛茂盛的地方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美丽荷花的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
李成德在墓碑前看了很久,天气有些冷,但李成德脂肪深厚,不怎么怕,他只是想起了那日在潍州城玲珑坊中受到的打击和屈辱,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虽然是个草包,但待在靖王爷身边久了,也学到了一些模样。
许久,他才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站着的兵士,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掘了!”
顾千屿在不远处看的清楚,这片墓,分明是刚刚过世的父亲的墓。
顾千屿怒火中烧,他立刻便瞪起了眼,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愤怒的盯着不远处发生的那一幕。
顾千浔就蹲在顾千屿的身边,用她柔软的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握了握顾千屿的手,顾千屿低头看了看妹妹,那张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的脸就在顾千屿的身旁,只是那双清澈的如同深邃的湖泊一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顾千屿。
轻轻柔柔的,冲着顾千屿摇了摇头,顾千屿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压制住了心底泛出来的愤怒。
只是他转过头看向父亲坟墓的眼神变得火辣辣的,仿佛随时都能够从眼睛里喷出火来。
他的连同蜡一般的黄脸,嘴唇都发白了,全身都在瑟瑟的发抖,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像一对黑色的珠子一般,直直盯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靖王世子李成德在下达了命令后,便一言不发,只有那些兵士们动作起来。
他们用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铁锨,铁锄头在地里刨着,很快便将那块因为匆忙刻成而并不显得精致的墓碑挖了出来。
然后十几个人将墓碑抬到了旁边的一条深沟旁,几个人一用力,石头的墓碑便咕噜噜滚到了深沟中,摔了个粉碎。
在树木的遮盖之下,诡秘的仇恨在顾千屿的眼神中迸发,他只有一个想法,杀死眼前这群可恶的,该死的人。
只是顾千屿身旁的顾千浔,用她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了顾千屿颤抖着的双手,生怕他一时冲动冲了出去,然后变成李成德及其江南道兵士们的刀下亡魂。
她在悄悄地,偷偷地垂泪。
她抬起头来,虽然站在哥哥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顾千屿肩膀的起伏来看,顾千浔还是知道哥哥现在非常生气,也许深呼吸会让他镇定下来,但也有可能会使他更加暴怒。
渐渐的,随着不远处江南道兵士不停的挖掘,他的双手颤抖了起来,他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他侧身斜视着顾千浔,复杂的眼神里,痛苦,愤怒和无奈不断的交织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只见他咬紧了牙关,牙齿在不停的打架,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妹妹就在自己的身旁,正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便将妹妹的生命也搭进去。
他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保护好这个妹妹,现在来说,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突然就释怀了,轻轻一笑,在妹妹乌黑的头发上揉搓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了妹妹冰冷的手。
他看向了不远处,看着那群人挖掘父亲坟墓的身影,他静静地望着,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但心中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他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为父亲,为潍州城死去的数十万军士百姓们报仇,一定要亲手,杀掉江南道的那些人。
一定,也是必须。
那些人将坟墓从土里挖了出来,然后却只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墓穴,里面并没有顾大千的尸体,只有他的几件衣服。
李成德抬眼看向被属下挖掘出来的墓穴,怒火中烧,他肥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大喊道:“这是座衣冠冢,潍州城这帮兔崽子们,敢耍我,走,回去潍州城,给本世子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来!”
随后,肥胖世子李成德转身钻进车内,但那美丽女子却没有再走进车里,跨上了一匹小马,跟在了后边。
许久之后,看着那队人远离,顾千屿才彻底释放了自己,忍不住仰天长啸,声若洪钟,影如龙吟啸日,自他的体内,有一股劲风喷涌而出,那劲风扑面而来的感觉,就像是全身的热血都在燃烧一般。
突然之间,他很想笑,放声大笑,于是,他开始大笑着,朝着黑暗中的树林冲了进去,这段日子所习武艺如同火焰一般,在他的身体里喷涌,随后轰然而出。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在了面前那棵参天巨树之上,层层重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体上。他的嘴角流出了血丝,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想必此时此刻他的脸色 一定苍白的吓人,随后,一口鲜血,洒落到地上的白雪之上。
滴滴鲜血,悄无声息的在雪地里融化,冰冷的气息,从内心深处回荡开来。
顾千屿的双眼,仿佛在喷火一般,他感觉到了它赫然之间变做血红,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被吓了一跳的,还有顾千浔,但从小到大,顾千浔总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守护着他,只是从来不打扰他。
这偌大的天下,仿佛只剩下了顾千屿一个人,心中那些许的愤怒,也在刚刚发泄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静静矗立的高大树木,无力的,缓慢的抬起双眼,仰望着这山间一切,有鲜血从他的嘴角处流出,他没有去擦,任凭它滴滴流淌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的,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有人从山下走来,穿行于薄雾之中,夹杂在其中的却是大声的呼喊:“刚刚就是在此处传来的声音,不会错的!”“大家快搜,看看是不是潍州城的余孽。”“抓住潍州城余孽者,我重重有赏!”那身影越来越近,正是那个肥胖的世子李成德,没想到,他们的马车走的如此之慢,这许久时候,还没有离开这片林子,江南道的兵士们眼看就要走到眼前。
喊叫声此起彼伏,叫人震惊,顾千屿心头一阵颤抖,想必刚刚那冲树的巨大一击被并没有走远的他们听到了,他不由得脸色变了变,想必他们已经知道顾千屿可能还活着,此危急时刻,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立刻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然必然会给自己和妹妹以及李子木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他要赶紧离开这里,去城中找到李子木赵立新他们,然后迅速撤离潍州城,本来以为这里很安全,现在看来,这里也并不是个安全的场所。
想到此处,顾千屿拉住了妹妹,极速前进,身影晃动,前段日子里刻苦的训练此刻正好派上用场,而妹妹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武道天赋,平时又比顾千屿刻苦的多,所以在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拖后腿的,两人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薄雾之中。
一直逃到天黑时分,两人才歇息片刻。
雪夜深深,不见任何东西,两人躲在雪地深处,偷偷朝这边看去,片刻之后,十几个身着黑色铠甲的兵士身影从夜晚的薄雾中闪现出来,顾千屿认得那是江南道兵士的战铠,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手中举着火把,在这密林中一层层寻找着,想必刚刚自己撞树的动静和留下的丝丝血迹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顾千屿的血液仿佛在一瞬之间凝固在嘴角,他恶狠狠看着眼前十几个被重赏刺激的江南道兵士,他们极尽疯狂,寻找着不知是谁的踪迹,但凭他们的本事,还是很难找得到一味躲藏的兄妹两个的。
两人躲在暗处,双手颤抖着,几次想要冲上去杀死这些兵士,为父亲和潍州城的军民们报仇,可他知道他不能,此刻,他是无比的恨他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将潍州城推向了如此的深渊。
他双手深深插进雪地里,入手之处一片柔软,但一股寒意却从心中泛起,像是置身于无底冰窖一般,触手之处,竟然没有一丝温度。
那十几名江南道的兵士,在没有找到之后便远离了,顾千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重重的跪倒在地,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牙齿深深咬着嘴唇,转眼流出血来,他的内心,满是愤怒与绝望。
“父亲,师父……”
这两个词在他的心底徘徊旋转,他哽咽着,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出生十八载,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会哭的,在这个寒冷的雪夜,他的身影,竟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十八年来,最重的绝望仿佛第一次笼罩了他,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