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望向城墙之下,那黑压压的人群,自南向北而来。
如同蝗灾之年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迅猛占领了潍州城南的一大片空地,李克甚至看不出这次赵充国动用了多少人力来攻城,他们甚至连巨大的工程车都没带。
只是领头之人是那个身高一丈,浑身铁链的巨人,想必这人用起来比攻城车好用一些。
李克慌忙应对,潍州城的兵士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李克知道,如果此刻就连自己都没法稳定心神的话,潍州城兵士的士气,便会彻底的消沉下来,那么这场仗,到今天就该结束了。
李克强装镇定,对着身后的兵士们大喊:“不要慌乱,上城墙,准备迎敌!”
随着李克的喊声,有相当一部分作战经验丰富的潍州城兵士迅速镇定了心神,冷静下来的他们相当可怕,迅速将那些犹自慌乱的新兵带动的安静了下来,老兵们的动作感染了新兵,他们学着老兵的样子做,渐渐镇定了下来。
兵士们涌上城墙,在江南道的兵士距离城墙还剩五十步距离时,城墙之上的数千弓弩兵齐刷刷将箭矢射了出去。
带着怨气与恨意的箭矢穿透了潍州城上空寂静的空气,飞向了江南道的阵营之中,立刻便有人被射倒在地,没有死绝的躺在地上不停的哀嚎。
但很快就叫不出声来了,因为没有人怜悯那些倒地的可怜虫,倒地后的人被身后疯狂的兵士们踩倒在地上,踩的血肉模糊,冤死在战场之上。
没有人停下来,冲锋的脚步一刻不停,即便是不停的有人中箭身亡,但更多的人仍然前赴后继的往前冲去。
很快,江南道的兵卒便冲到了城墙之下,重新架设云梯,人叠人的向上攀爬。
城墙之上,无数巨石滚木滚落下来,可惜的是,这次没来得及煮热油。但就算那些巨石滚木,仍然能够让江南道的兵士们寸步难行。
但这次,江南道的兵士与前一次攻城时有些不太一样,他们发了疯般的攻城,没有一人显示出害怕想要后退的姿态。
要说前一次攻城,他们还是因为赵充国下的命令使他们害怕后退时会死的更悲惨,那么这次便是这些疯狂的军士们心甘情愿的主动往前冲锋了。
没有人知道大将军赵充国是如何将这些兵士变得如此勇猛,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但可以想象的是,赵充国的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不论在军中地位,还是统帅兵卒的手段,或者是对战局的把控上,都表现出了极强的能力。
这是李克所欠缺的,他虽然也曾是当世名将,但他的作战指挥能力与眼前的赵充国想比,还是差了不少,这就是为什么就连先皇陛下都忌惮赵充国的原因了。
若不是因为靖王爷的力保,想必此刻的赵充国,早已经埋没于黄土之下。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李克不禁感叹,但如果李克知道了在之前对阵江南道的战斗中取得的小小战果,几乎是赵充国故意送给他的时,李克对赵充国的评价,会不会要更高一些。
李克目光如炬,如同雄鹰一般的眼神敏锐的观察着城墙之下的情况,那些蜂拥而上的江南道兵士们,倒下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人涌上来。
他们像是发了疯一般,完全不把那些从天而降的巨石滚木放在心里,只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那些巨石滚木做着斗争,这是何等可怕的意志?
赵充国端正坐在马上,花白的须发随风飞舞着,雪停了,地上的水刚刚干掉,被风一吹,细碎的泥土飞扬起来,漫天的泥尘在空中飞舞,遮挡住了赵充国的视线。
但赵充国丝毫不担心这场战斗,因为他知道,今天便是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攻破城池,而是水淹潍州城!
这便是前些日子里,赵充国将八健将之一的王江城派出去的主要目的。
慌乱中,李克并没有注意到潍州城内的变化,城中河道中的水虽然并没有减少,但始终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河道中的水不再流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变成了一汪死水。
就像现在的潍州城,也同样的死气沉沉一般。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天来城中河道的变化,因为城中的河道,水流本就缓慢,所以即便是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也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昨天夜里,赵充国已秘密命人在各处军中传达密令,所有军队悄然后撤,撤到缓坡之上,远离低洼处。
因为这些天里,江南道的兵士时常变换军营地点,所以潍州城的斥候探子,即便是有所察觉,也并未从中嗅出危险的味道来,所以,他们自动忽略了江南道兵营的迁移变化,因为移动距离极小,只相差数百米而已。
但就是这种对危险即将来临的毫无感知,几乎葬送了整座潍州城,实际上就算是察觉到了危险,潍州城的兵士们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根本无法阻挡赵充国的阴谋诡计。
而今日里的死命攻城,只是赵充国安排下去的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让潍州城的兵士们变得麻木,变得绝望,变得失去生的希望,最后在绝望中痛苦的死去。
江南道的兵士们还在疯狂的攻城,城墙之下,那个破了个洞的城门,在那个巨人的双手锤击下,已经再也抵挡不住,不堪重负的倒了下去。
厚重又高大的城门轰然倒地,将潍州城中的一些兵士砸到了底下,被城门砸在底下的兵士瞬间脑浆崩裂,死于非命。
只是可惜了那扇厚重的充满了历史余韵的厚重城门,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倒塌。
潍州城内的兵士们面面相觑,望向城外的江南道兵士。
当他们看到那个高约一丈,浑身铁链的可怕家伙时,脸上惊恐的神情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们手中的长枪对准了江南道的兵士,战战兢兢不知是该往后退还是往前冲。
两拨军士就那么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没有人轻易冲出去。就连江南道的兵士也没有在第一时间便冲进潍州城中去。
这使得潍州城的兵士们更加不知所以然,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无措。
此时,发生了一件令潍州城内所有的人都疑惑不解的事情,明明已经破城,赵充国的中军大帐中,却传来了鸣金收兵的信号声。
声音响亮,战场之上,包括潍州城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自那中军大帐中传来的号角声。
江南道攻城的兵士们有序撤离,连云梯都扔下不要了,他们来的快,退的也快,半刻钟不到的时间,所有攻城步卒全部撤离了潍州城。
正在潍州城内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起初只是从天边传来的“轰隆隆”的巨响。
那响声似雷鸣,又似巨大的瀑布倾泻而下撞击石头,但没有人知道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的潍州城,即将被洪水淹没。
正当潍州城的兵士们为江南道兵卒的撤离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到了这一连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巨大的声响。
响声震耳欲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种声音,但那声音无来由的,便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丝巨大的恐惧,仿佛死亡前阎王爷的最后祷告,又像是预示着什么危险的信号,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潍州城刺史李克,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巨响越来越近,思虑良久,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好,就在他要下令所有人登上高处的时候,抬眼望去,八百里玄月山的方向,整座山都像是被一股巨大的银丝带包裹着。
山上的植被巨石被那银色的丝带吞没,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幸免,纷纷被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覆盖起来。
整个玄月山,已经再也看不见原本的样子。
刺史李克终于明白了赵充国的用意,心中暗骂了一句,却已经无可奈何,大喊一句:“快跑,登上楼顶!”
喊声未绝,巨大的水流便灌进了潍州城内。
起初只是裹挟着泥土碎石的一小点水流,正当人们还在为此疑惑不解的时候,水流迅速扩大,飞速的伸着怕人的长脚的水,在这阴沉沉的天气中看不清颜色了。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巨流。
水流吼着雷鸣一般的叫喊,凶猛的冲击过来。
一瞬间,失去了理智的发狂的人群,更吼着仿佛要将整座潍州城都震碎了的绝望的叫声,在几十里外传到了潍州城的四面八方。
水光忽闪,迅速占领了整座潍州城。一瞬间,便涌到了这战鼓捶打的最紧最急的城墙来。
无数人纷纷逃窜,逃不出去的,瞬间便被这道吃人的黄流,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力,忽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击而去,渐渐消失在了洪流中,再也不见了身影。
大水在狂吼着,一切都在惨烈的嚎叫着,绿铅似的大水,混合着泥屑,沙粒,向着百年来一向风调雨顺的潍州城猛灌而来。
水流似山涧的巨大瀑布,从玄月山上激冲下来,。
这时真正能够震人心魄的,倒不是激荡着的水流声,而是因为被冲入水中无法自救的哇哇叫着的人声。
人声夹杂着水流声,搅成一片,像是立刻便要将这座中原第一坚城吞噬下去。
赵充国站在高处,往下看去,整个潍州城,已经完全被泡在了白茫茫的大水里。
他微微苦涩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伤感。
他看到潍州城的周围白浪滔天,水势更强,城垣房屋渐渐被大水浸塌,城中男女担土搬砖,填塞城墙房屋,却终是徒劳,怎么也填充不住。
潍州城内,兵士们无不胆丧,慌忙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站在城墙之上的李克,知道这次潍州城的劫难已然难以避免,他立于城墙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冲着天空扬起了头。
有兵士来报,说道:“刺史大人,今天的洪水太过猛烈,不是我们能够抵挡得住的,大人,趁着敌军没有赶来,走吧,城中有在河中打渔用的小船,坐上船逃出去,潍州城保不住了,但大人您还可以逃出去啊!”
“逃?呵呵,往哪里逃。就算逃出去,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先皇陛下,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潍州城的父老乡亲们,又有何面目面对我李家的列祖列宗啊!”
“将士们,赵充国要的是我李克的人头,如果我不死,他势必会踏平潍州城,现在整个潍州城,已经丝毫没有了反抗之力,所以,唯有我死,才能换回潍州城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我知道,这潍州城,我们守不住了,保留一点人吧,别让整个潍州城的人,都死了。”
“我死后,将我的头颅打包送去江南道赵充国的营帐,然后你们所有人,都不准抵抗,都投降去吧。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不能再看着有人死在这场战争中了,我们输了,将士们,听我一言,不要再抵抗了,投降吧!”
李克声音悲怆,直通苍天,他大吼一声:“呜呼哀哉,秋木萋萋,天要我亡!”
说罢,将别自腰间的宝剑拔出,割裂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如泉涌,喷洒如柱。临死之际,他又想起了那日里庄重的宣言:“吾受皇命镇守此城,自愿以死据守,但有言弃城而去者,斩立决!”
刚刚前来通报的兵士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刺史大人李克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慌忙将倒在地上的刺史大人的尸体扶住,朝后喊道:“刺史大人殡天了!”
潍州城南门城墙上,一瞬间悲恸恶哭声传来,那是无数浴血奋战的将士发出来的哭声。
此刻,天地色变,雪花重新飘落起来,飘飘洒洒落下来,只是潍州城内水势太大,雪花在落到水中后,迅速消失,再也看不见。
只是刺史大人的尸体,仍旧躺在城墙之上,血液已经干涸,再也没有什么好流出来的。
城墙之上,只剩下悲凉的几千残军,纷纷跪倒在地,冲着刺史大人的尸体,一动不动,像一尊尊雕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