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狂潮及赵德后率领余下的六千兵士,在冲进江南道中军大营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中军大营中一片死气沉沉,帐篷排列整整齐齐,但并没有火光燃起,更没有见到哪怕一个人的影子。
黄狂潮心中一惊,知道中了赵充国的圈套,这座中军大营,明明是做空营,他们只是在诱惑自己来劫营,或者说,赵充国早就已经知道了潍州城的兵士们今晚会耐不住寂寞,冒险前来袭营。
但那两万前军部队是怎么回事?难道赵充国根本就不怕那两万兵士全部死亡?
突然之间,黄狂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心中不由的一惊,难道,赵充国就是想要那两万人死?
难道那两万人,不是真正的江南道的兵士?
黄狂潮想到此处,心口处感觉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有些窒息,是不是前些日子里,江南道战死的五万骑兵,也跟这两万前军一样,是赵充国本来就想杀死的人?或者说,这些人本身就不愿意在江南道大军的阵营中,只是被迫加入了江南道。
然后在某一刻,赵充国借潍州城之手,除去了他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他对整个战场的计算能力,把控能力,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将战场上每一处细节都计算的清清楚楚,甚至每场战争能够死多少人,用多少人才能够全歼敌军,全部了然于胸。
怪不得,潍州城的两万骑兵与江南道的前队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这场真正的骑战,江南道根本就没有派出他们最厉害的骑兵。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骑兵?
黄狂潮脑门中满满全是汗水,他紧张极了,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想要脱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但他并不想坐以待毙,他想回去,回潍州城去,因为与这样的对手为敌,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他知道,今晚他走不了了,很可能会命丧于此。
黄狂潮大叫一声:“不好,快撤!”便掉转马头,率先疯狂往外奔去。
赵德后紧随其后,兵卒们折返回来,纷纷往外跑去,却已经晚了一步。
就在所有人都调转过头来的时候,前方突然涌出了无数人,将潍州城的六千兵士拦住了。
黄狂潮见状,赶忙掉转马头,往斜刺里冲杀而去,却发现旁边又是一队人赶来,将路线堵死。
黄狂潮一转头,后面又是一大队人,潍州城的六千兵士,已经被团团围了起来。
黄狂潮勒住马,手中亮银枪抬起,指向了江南道的阵营中,他大喊道:“来人可是赵充国老将军?”
赵充国骑马缓缓从一队兵士后走出来,并在江南道的兵士前站定,随后哈哈大笑道:“没错,正是老夫!”
“久仰赵老将军大名,赵老将军是先帝在世之前便扬名天下的名将,怎么也不分黑白,助靖王爷造反?”
老将军赵充国哈哈大笑,他花白的胡子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微风一吹,胡子随风飘荡,他伸出手,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为什么不是李克前来袭营?”
“原本是李刺史亲自前来,末将苦劝,这才拦住了刺史大人!”
“哈哈哈,李克这个老匹夫,还是这么会做戏啊!”
“你说什么?”
“李克这个老狐狸,这是做戏给你看呢,他知道你一定会阻止他前来,这才装出要亲自前来袭营的样子,他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当枪使。”
“赵老将军,我敬您是这荆楚王朝成名的老将,这才给你面子跟你说话,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为老不尊!”
“你觉得你能逃得出老夫的包围圈?还是你觉得老夫与你说这些废话是因为不能杀了你?”
“想要杀我,也要问问我手中的枪和身后的一万兄弟!”
赵充国没有回答黄狂潮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李克这个老匹夫,还真以为用几万兵就能战胜我?五万铁骑,只不过是些不怎么听话的苗疆部落罢了,加上先前杀掉了两万前营军队,那些不听话的部队,基本上也被清理干净了,哈哈,老夫只不过是借你们的手,替我处理掉一些碍眼的垃圾罢了!”
说到这里,赵充国的语调提高了些,他顿了顿,再次用手捋了捋胡须,这才说道:“你们还以为自己取得了什么样的重大战果,殊不知,你们是在用你们的中坚力量,替老夫,替靖王爷拔除了一根刺,一根能让整个江南道大军都不稳定的刺,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们呢!”
说到这里,赵充国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知道潍州城中还有多少兵士?”
“我潍州城仍有大军十万,战将百员,赵老将军想要攻破潍州城,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大军十万,战将千员?呵呵,老夫想,潍州城中的兵士,连三万都不到了吧?”
黄狂潮心中一惊,潍州城的情况不容乐观,确实只剩下了不到三万的军队,可为什么赵充国对潍州城的把握这么清楚?
难道潍州城中还有江南道的探子?可是,明明连黑风都已经死掉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探子?不可能,绝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潍州城的兵士多少,便是赵充国一个人的推测而已,可是,如此准确的推断,依据是什么?
“看来,老夫说的没错,潍州城中确实没有多少兵士了。”
“你在诈我?”
“老夫可没有这闲工夫,你以为老夫打仗这么多年,靠的都是运气吗?”
“可潍州城还有朝廷的援军!”
“就是那些战死的骑兵吧?虎贲营,算得上是当世最强骑兵了,可惜了,死的不得其所啊!”
“你怎么知道?”
“黄将军不会真以为,虎贲营换了衣服铠甲,老夫便认不出来了吧?”
黄狂潮心中一晃,知道这场仗潍州城必败无疑了,但心中还是有不少的不甘心,他愤怒吼道:“赵匹夫,本将与你,势不两立!”
接着,黄狂潮对身后的潍州城兵士喊道:“将士们,身前就是侵略我潍州城的敌人,我们与他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将士们,今天我们或许冲不出去了,但我们潍州城的兵士,绝不跪着生!随我冲杀!”
说完,黄狂潮一拍马屁股,战马吃痛,嘶吼着冲了出去,马蹄溅起一片尘土。
赵德后紧随其后,大斧呼呼生风,朝着人群便冲了过去。
余下的潍州城兵士们被将军感染,没有丝毫的犹豫,喊杀声响起,他们拼了命的冲了出去。
赵充国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转身往后撤去,紧接着,无数弓弩兵从江南道阵营中走出,弓箭对准了中间的潍州城兵卒。
毫不犹豫便射了出去,没有丝毫遮挡,没有办法抵抗,潍州城的兵士们被团团围住,他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兵器抵挡着射过来的弩箭。
但空间过于狭小,人数众多,箭矢太密,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么近距离的弩箭射击。
只一轮射击之后,潍州城的兵士们,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江南道这边,一轮射击结束,前排的弓弩兵退了回去,一波新的弓弩兵走向前来,没有一刻停歇,不停的有箭飞向站在中间的潍州城兵士。
不断有人中箭,金属嵌入血肉的声音,兵器碰撞箭矢的声音,兵士们中箭后发出的惨痛哀嚎,战马的悲鸣声,战士们的喊杀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对江南道的兵士们展现了一幅人间炼狱一般的图画。
赵充国轻捋胡须,有些于心不忍,年纪大了以后,好像便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冷血无情,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此乃军中大忌,他心里清楚的很,所以即便是心中不忍,他也依旧坚持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战士的嘶吼声停了,潍州城的兵士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黄狂潮和赵德后跌下马来。
赵德后已经身亡,他的身上中了二十多箭,被活活射成了刺猬。
黄狂潮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弩箭几乎将他的整个身子插满了,但他还有一口气在,他艰难的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潍州城将士们,没有人能够站起来,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他心中疼痛难当,咳嗽一声,带动的全身剧痛传来,他似乎有些麻木了,口中有粘稠的血沫流出来,他没有去擦拭,转头看向了前方的赵充国。
赵充国眼神冰冷,没有流露出一丝怜悯的情绪,只是冷冷的望着身前这个垂死的人,看着他挣扎的样子,看着他艰难的转过头,然后用怨恨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身后的所有人。
江南道的兵士们,弓箭手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箭,没有人再用手中的兵器对准包围圈里这个无助的可怜的人。
赵充国从众人中走出来,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依旧望向他的黄狂潮。
他从黄狂潮的眼神中读出了怨恨与后悔,但不知为什么,赵充国似乎在他的眼神中还读出了一丝丝解脱的成分。
或许战死沙场对于他来说,便是此生最好的结局了。
一口粘稠的血沫从黄狂潮的口中喷出来,他试图想要说些什么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充国替他开了口,他轻轻蹲下,离得黄狂潮极近,几乎脸贴着脸,赵充国缓缓说道:“潍州城中,我江南道的杀手应该都被你们清理干净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城中的任何消息,也就是说,派遣到潍州城中杀手这一计划失败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潍州城内部的情况,对潍州城的兵卒多寡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李克的为将之道,我了解他,因为曾经,我也是跟他一起上过战场的,所以我猜到了他今夜会来袭营,也猜到了那日他会选择与我江南道的骑兵硬碰硬的对决,我想,他是想要消耗我江南道的实力吧?自知不敌,便试图以消耗我的实力来为北边的小皇帝做出最后的奉献!”
“呵呵,还真是伟大啊,不过也真是愚蠢,他以为就凭一座小小的潍州城,就能抵挡住我大军前进的脚步吗?他以为就凭他对军队的指挥,就能拖延我大军北上的步伐吗?”
“哼!想的太多,倒不如不去想!做的太多,倒不如不去做。”
黄狂潮眼中的怨恨更加深沉了,只是即使再怨恨,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因为现在的黄狂潮,就连说话,都成了奢侈。
他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了赵充国,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格外骇人,他身上的箭矢几乎要了他的命,只是他还在强撑着,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不让自己闭上眼睛,只不过身体已经破烂,即便是强撑着也只是暂时的,马上他就会变成一块破烂的抹布,再也撑不起他沉重的身体。
“让我送你上路吧!”赵充国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拔出了他腰间在这场战争中从未拔出过的剑,深深的插进了黄狂潮的胸膛中。
黄狂潮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赵充国,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了那柄巨大的像一把刀一般的长剑,那不是一柄普通的剑,那是一柄杀人之剑。
他还看到了剑尖划破他的胸膛,很轻松的插进自己血肉中的场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仿佛看到了身上跳动的心脏。
那里一片冰霜,寒气逼人,因为那柄剑身上,充满了寒气!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赵充国拔出剑,剑身上滴答着鲜血,但剑身仿佛更清亮了些,似乎鲜血让它变得更加疯狂了。
这柄名为弑神的宝剑,也曾登上玲珑阁的兵器榜,这是柄杀人之剑。
剑长三尺六寸,剑刃极厚,却异常锋利,这与寻常宝剑相背而驰,却又显得独一无二。
赵充国就是用这柄剑纵横疆场,一生未尝败绩,这柄剑也陪伴他戎马一生,多次救他性命。
赵充国将黄狂潮的头颅斩下,装进了身后早已经准备好的木盒子中,然后交给了身后的一名兵士。
随后赵充国轻轻叹息,似是在跟后面的兵卒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李克没有亲自前来,他的人头,应该比黄狂潮的人头更加具有威慑性吧?”
次日凌晨,潍州城内,刺史李克收到了不知是谁,亦不知是从何处送来的礼盒一个,刺史大人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
刺史大人大惊,几欲跌倒在地,许久未爬起,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似乎发生了什么极度悲伤的事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