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州城南三十里,阳平关。
大将军赵充国一大早就接到了来自靖王爷的军令,军令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潍州城。”
大将军多日来布满阴霾的脸庞,到现在才舒展开来,渐渐露出了笑容,笑着笑着,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庞,竟然热泪盈眶起来。
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日子,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成为现实。他多次向靖王爷提议北进,拿下那座雄伟的都城,靖王爷每次都拒绝他的提议。
等啊等,盼啊盼,甚至在自己做校尉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的愿望,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作为衔接南北的潍州城,战略意义相当重要,北上的第一步,便是要拿下潍州城。
可以说潍州城不拿下,靖王爷便永远都没有拿下那座都城的机会。只是这一步踏出去,成功与否,都没有回头路了。
他擦拭掉眼泪,集结兵士,冷漠而又从容的发布着一条条军令。
他的营帐往北移动二十五里,在距离潍州城仅五里的一处缓坡上扎营,居高临下,他能将潍州城南门的情况尽收眼底,以便攻城之时能够根据战场形势迅速做出判断。
二十五架巨型投石车已经被靖王爷送到了他的手中,那一架架百人才能驱动的投石车,正在众多兵士的推动下往潍州城下缓缓移动,投石车已配备了足够多的巨石,甚至大部分巨石上都绑上了火绒泼上了火油,只待投石车将熊熊燃烧着烈火的巨石投向潍州城内,此刻,大将军赵充国的手下部将,早已经严阵以待,只待大将军赵充国一声令下,兵士们便会嗷嗷叫着往前冲去,拿下那座号称中原第一坚城的潍州城。
只是貌似赵充国并不急于攻城,他带着偏将几人,加上随军参谋,骑马狂奔,在来到一处高山前,众人下马缓行,渐渐登上了潍州城外的最高山山顶,在这里俯瞰潍州城,可以看到整个潍州城的全貌。
首先便能看到潍州城内星罗棋布的街道,潍州城七里街号称绵延七里,商贩不绝,七里街所连通的长巷更是数不胜数,又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大市,加上长乐坊,永安坊,淮安坊,玲珑坊,新街坊,棋盘坊,玄月坊,望月坊等等在内的一百零八坊罗列其中,排列整齐,气势着实恢弘了些。
登高远望,能够清晰的看到潍州城内的一应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自云端下视潍州城,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赵充国看着远处景象,微微叹息,说道:“多好的城池啊,可马上它就要不复存在了。”
“将军不必伤感,待我等拿下京城,靖王爷坐上了龙椅,到时候这样的城池,岂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哎!”赵充国深深叹息,看到潍州城的兵士,正在紧急关闭着城门,城墙之上的兵士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断跑动着的兵士在潍州城顶来回穿梭,搬运着滚木巨石等物,城墙上驾着上百口大锅,锅中汩汩冒着热气,不知这锅中烧的是热油还是热水。
赵充国一辈子打仗无数,早已经变得铁石心肠,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却起了层层波澜,这是他行军打仗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微风吹动着他的脸颊,将他拢着的发丝吹到他的脸上,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许多年前的那场战争,靖王爷带着他们几人,在北境,打退了蛮族的数次进攻。
所有人已经筋疲力尽,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没有援军,没有粮草,历史上没有人给他们做记载,史官们集体忽略了那场战争,因为那是靖王爷违抗军令,私自深入草原而发生的一场战争,他们只有两万个生死兄弟,回来之时,两万人只剩下一千个,其余的,都留在了茫茫草原上,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突然有些讨厌战争,但靖王爷还没有坐上那把椅子,战争就还没有结束,他不应该伤春悲秋,不应该对敌人产生丝毫的怜悯,这点他心里很清楚。
他轻轻呢喃:“发信号,让狼开始行动吧。”
“是!”
随军参谋自怀中掏出一只带着引线,类似鞭炮一般的东西,一拉引线,随后便听到“嗖”一声,然后“轰”一声巨响,信号在空中炸裂开来,这是进军的信号。
马上,旗语兵便沉默而又果决的站在高处,发出了进攻的旗语。
战鼓开始擂响,赵充国部下的兵士们,沉默的前进,在距离潍州城城门不足百丈的距离停了下来,步兵皆列阵在前,骑兵纵马在后,两军军容严整,严阵以待,却再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战车兵将二十五架攻城战车缓缓推出阵列,在射程范围内停下,战车兵沉默的装填战车,只一盏茶的功夫,所有战车便装填完毕。
随着一名校尉的一声令下,二十五架投石车,沉默的发射出了二十五块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石。
第一块巨石似乎力道小了些,在还未入到潍州城内时,速度便减了下来,随后,巨石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
巨石带着强劲的风,将整座城墙都砸的震动起来,只是潍州城中原第一坚城的称号又岂是浪得虚名?
巨石沿着潍州城厚重而坚硬的城墙滚落下去,“轰”一声巨响传来,巨石砸进了护城河,河水立刻便翻滚了起来,巨浪滔天,河水溅起足有十丈。
巨石穿空,惊涛拍浪,潍州城内的兵士冷静的望着呼啸而至的巨石,但没有任何办法,任谁也无法阻止巨石落到潍州城中。
紧接着,又一块巨石飞来,掠过潍州城兵士的头顶,并未出现任何下降的趋势,直直往城内飞去。
城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靖王爷攻来了!”
城中顿时慌乱了起来,无数百姓四散而逃,街上瞬间便一片狼藉,整个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随风舞动着的烧纸和仍在燃烧着的香烛,还有那随风飘动着的素色衣服。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躲进了房间内,一时间,各大酒楼茶肆内人满为患,没有人说话,只有低沉的哽咽声,甚至有些房间内,还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这场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没有人能够置身之外,战争一起,便再也控制不住。
巨石轰然砸向一座酒楼,从楼顶倾泻而下,威力巨大的巨石,带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整座酒楼夷为平地,就连地上都被巨石砸出了一个大坑,木质建筑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便将所有人包围。
那些侥幸没有被巨石砸死的人,鬼哭狼嚎一般四散奔逃,顾不得脚下的大火,也顾不上倒在地上还未死的人,无数人踩着其他人的身体往外奔去,无论老人妇女还是孩子,此刻好似都迸发出了极其强烈的欲望,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以及对靖王爷的怨恨,他们心中骂着,那些该死的人,那些挑起战争的人,但没有人停下,因为停下便意味着死亡。
所有人都在逃,但没有人知道究竟该往哪里逃,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他们或许有一瞬间极其后悔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走进了潍州城内。
紧接着,第三块巨石赶到,这次并没有砸中建筑,而是在街道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巨石在潍州城完美的街道上划下了一道深刻的伤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震动着的大地。
紧接着,第四块巨石轰然落下,将城楼上指挥兵士的校尉的腿砸在了底下,熊熊大火燃烧着他的身体,他发出了及其痛苦的哀嚎声。
兵士们赶忙上来拉他,试图将他从巨石之下拉出来,但巨石太大了,大火也太大了,兵士们束手无策,校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布了此生最后一条军令:“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说完,大火便将他的整个身体包围,兵士们亲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自己的长官被大火烧成了火棍,大火中,那张年纪不大的脸庞上,一双冒着光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
遗憾不能再精忠报国,遗憾不能再守护潍州城,遗憾没有死在重逢的路上,遗憾再也看不见自己手下的这帮兵,遗憾父母亲人还在家中等着他,遗憾自己还未娶妻生子。
人生就是充满了遗憾,最后时刻,校尉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哀嚎,只是那双绝望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潍州城的南边。直到,大火将他的一切吞没,包括他的生命。
兵士们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官死在自己面前,死相如此惨烈,不由得心中一寒。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还是些稚嫩的孩子,很多人是第一次经历战争,第一次上战场。他们不知道战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只是听老兵说起战争的残酷战场的惨烈,但直到此刻他们亲身经历过才明白,原来战争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接下来是第五块,第六块……
直到二十五块巨石全部落进了潍州城内。
整个城内早已经生灵涂炭,靠近南城门的方向,所有店铺几乎都无法幸免,被这巨大的石块砸了个粉碎。
时间仿佛无限延长,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够一个人结束一生,久到新兵们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和活着的意义,久到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从天堂到地狱的噩梦。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城楼上,兵士们沉默望着远方的投石车,一块一块巨石从他们头顶飞过,有的甚至落到了他们头顶上,但没有人退缩,即使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即使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太过于残酷。
但他们身后是他们需要守护的潍州城,因为潍州城中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家。
投石车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弓箭无法发射到如此远的距离。
城楼上的兵士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种状况,只能沉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投石车将巨大石块发射完毕。
潍州城第一守将黄狂巢很合时宜的登上楼,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就那么站在城墙中间,沉默的望着靖王爷的军队。
他朝城外山顶看去,隐约能够看到几个人影,他早已经猜到了人影便是靖王手下第一大将赵充国,他心乱如麻,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慌乱。
他冲城楼下挥了挥手,楼中密室内,一架巨大的硬弩被十多人调整好了方向,那一架巨大的守城弩,是皇帝陛下昨夜里刚刚派人送来的,潍州城的兵士连夜将守城弩架在了城墙中密室内,兵士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守城弩的强大威力,他们甚至都不相信这东西能够帮助他们守城。
但此刻,黄狂巢下令,十几个兵士沉默而迅速的将巨大的木箭塞进了弩中,然后十几人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硬弩上膛,瞄准方向,兵士按动了守城弩上发射的开关。
巨大的弩箭呼啸成风,飞速掠向远处敌对阵营中的投石车。
“轰!”只听一声巨响传遍整个潍州城,几乎震碎耳膜。这下,不仅潍州城的守城兵士惊呆了,就连靖王爷手下的那些兵士同样呆在了原地。
只见那只巨箭,带着风声,带着连绵不绝的凌然气势,直直刺进了一架投石车内,投石车瞬间土崩瓦解,碎成了无数碎片。
巨箭射碎投石车后,速度不减,直直往后面的步兵阵营中飞了过来,步兵赶忙结阵,将铁质盾牌死死挡在身前,但当那只弩箭射进步兵阵营后,巨大的冲击力将守在前方的兵士直接带飞起来。铁盾如同纸糊的一般,在遇到弩箭的一瞬间便土崩瓦解。
由于无数个缓冲之物挡在了弩箭身前,弩箭的速度缓缓降下来,却依旧威力巨大,在步兵阵中飞行七八丈后,停了下来,种种插进了地里。
弩箭箭头没入地下七尺,巨大的箭身仍然露在外边,众人望去,皆大惊,这巨弩竟然直直有三丈长短,两人合抱粗细。
在惊讶过后,靖王爷军中兵士仿佛变得更加疯狂起来,在损失了一架投石车后,余下的投石车仿佛变得生气起来,兵士们装填巨石的速度不减反增。
一块块巨石接连往潍州城内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