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人士卒,从始至终,未有一人退却,未有一人乞降。
这算是给长雷营的几千军马诠释了一次何为尽忠,何为求仁。
杨宸见结阵久不能胜,下令放箭,一阵箭雨,一阵冲锋。成全这些人,算不得妇人之仁。
这一仗,其实是单方面的虐杀,连铠甲都不曾有几副,所用军械不过是弓箭和刀剑。而杨宸的确用了全力,将对手视作比自己更强的存在,才是求胜的开始。
“寨里金银财货,四去其一分与大家,其余悉数送回阳明城交于和大人,充入府库,粮草海州和阳明城各一半,咱们一万人,可把老师给吃心疼了”杨宸对身后的安彬说道。
安彬领命而去,他没有问杨宸王府的份额,打仗发财,从将士到主帅,何人不是视作理所当然。当年长安的楚王府,四海珍稀之物,可不就是随着杨泰的四方征战换了一拨又一拨。
可杨宸,作为主帅分文不取,该给士卒的份额一分不少。你能不为其卖命?
“殿下,从西面而去的乱匪数千人碰到了李朝将军,全数乞降,可李将军杀了十数位乱党敌首”
“杀俘不祥,他竟然是这等无所顾忌的人?”杨宸听着侍卫的回答,又追问道
“洪统领那边情形如何?”
“暂未有探马来报”
当新一日的朝阳挂在天际之时,一场单方面虐杀般的战事结束,并未能让杨宸轻松许多。
此处如此轻易获胜,若是主力还好,可主力要是在那山高且险峻连绵的净梵山下,事就难办了许多。
崇山峻岭之间,骑军的冲杀会大打折扣。
“末将理关守将李朝,求见楚王殿下!”忠义堂外传来了李朝的求见之声。
杨宸转身出堂门而去,那几日在楚王府无所事事之时,他已经看尽了锦衣卫里定南卫大小文武官员身籍文书,此李朝乃是少年英雄,却未曾听闻桀骜不驯的声音,反而自永文二年有些如履薄冰般的惶恐度日。
杨宸见一年轻将领身穿明亮色铠甲,身后军袍不同常见的红色,而是一袭白色,使得血迹有些亮眼。背负箭矢篓子,长弓置于石板之上,低头默跪不语。
“李将军,本王听你箭术一绝?百步穿杨?无一失手?”杨宸拿起了李朝面前的弓箭,却未曾唤他起身。
对于这类心怀旧主的人,冷淡点处理才是上佳之策,御人之术嘛,天家里打第一次啼哭之时便带来世上的东西。
“末将愧不敢当,都是军中谣传”李朝还是未曾抬头,只是低头回应着杨宸。
“本王要了那些乱党余孽如何?”杨宸所言的余孽,可不就是见到是李朝领军便乞降的几千匪徒。
可几千俘虏,是一笔不小的战功,上报朝廷,兵部给的赏银可不会少。
对李朝而言,并无不可,但领军之人,总该为手下人盘算盘算。
“殿下这是不知军中规矩?”李朝心里疑惑,嘴上可是应得极快
“此役,乃殿下全功,有何不可”
“起身吧,赏银本王没有兵部阔绰,只能给你半数,另外半数,你自己去想法子,至于输给本王的酒,待本王平定乱党巡视边关时再来理关找你要酒喝”
“诺!”李朝起身,重重地说道。
几千俘虏上报朝廷,只能是充入奴籍,永服徭役的命。杨宸心中所想,是定南卫连年征战,百姓逃亡,荒地贫多,若将此类人设一屯田营,闲时为农,战时为军则可有所缓解。
如此一来,为难的可就是青晓了,屯田营虽好,可如今已是秋时,再等一年方可有所成效,但人不可能一年不吃饭,数千张嘴,不就落到他楚王府手里了?
男人就是一向如此在外要强争脸,从来不会想到家里锅的大小,做得多少人饭菜。
在山寨当中埋锅做饭,休整一日之后,杨宸便领军北上,既然知道了要害所在,便直面要害。至于云都山的几千人,交给萧玄那一万五千人,虽比不得十则围之,可情形应当与此差别不大。无需过于忧心。
既然对方是以逸待劳,杨宸也大可不必慌里慌张的再来一次兵贵神速的奔袭,奔袭的要害乃是出其不意。
这招用在了这边地,自然也就是失了先机。
“殿下,驿卒已将殿下手书交予了和大人与女官大人”探马的奏报,让杨宸心里舒缓了几分。
他知道那位女子在牵挂着他的安危,亲自手书报个平安不仅仅求的是她的心安,更是让自己内心少些愧疚。
“殿下,咱们就这么慢吞吞地走,净梵山的乱党跑了怎么办?”在过去的一战当中无所建树的洪海问道,他现在就想着如何在杨宸面前证明自己一番。
忠于杨泰是义,忠于大宁是更大的义,要是杨泰知道手下旧卒聚众为匪,只怕是会气得亲自领兵来征。
“往哪儿逃?向北去长安?”杨宸取笑道
“或者往南逃,让洪将军痛宰一次”安彬追着取笑道
“去你的,咱奉殿下军令行事,你怎么还如此取笑咱?莫非视殿下军令为玩笑不成?再说了,别说往南去喂鱼,就是殿下让咱一路向西去绑了月依那臭娘儿们放殿下床上咱都说干就干”
这洪海还真是犀利之人,一番话怼得安彬无话可说,顺带点了杨宸此战多虑地往南之策。
至于为何提起那南诏领军的月依,不过是那日追着月依跑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竟然发觉女子着甲多了几分飒爽之外,那脸蛋竟然是一等一的清秀,可不就成了洪海眼里的貌美女子吗?
“此番是本王多虑了,等到了净梵山,本王让你做先锋”杨宸不紧不慢地说着
“殿下,可不能哄咱”
“军令无戏言”
“安统领,听到没,殿下说军令无戏言”
又是一句直接怼得安彬哑口无言,一会便由着洪海领着四千骑大摇大摆地做起了前军,安彬则领着在刚刚一战中有所受损的麾下军马殿起了后。
一万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行到了净梵山下,十则围之,这几乎等同一对一的军马,何必围?况且,偌大的净梵山,藏个数万人都不是问题,怎么围?
杨宸之所以不紧不慢,是在等罗义带来他的军情,过去两战,杨宸早已经认识到军情之要紧,当年杨泰甚至亲自少数随从直抵敌前,甚至有时就在敌人眼皮之下,查探军情。
“三军皆以王智勇无双”
杨宸还未站稳脚跟,没等到罗义,却等来了最不愿听的探报。
“楚王殿下明鉴:朝廷所派军粮前日运抵本县粮仓,然昨夜乱党之匪以众劫掠,盗粮毁仓,贼猖獗至此,盼殿下领军逐之,臣扶阳县令张休叩首”
粮草就没了?出山来抢的?
“去信给和大人,山中粮草被劫,让他速速筹粮,对了,让薛举将军亲自领军送来”
“诺!”杨宸帐下的掌书官回道
战端未开,粮草就没了,这?还怎么打?
还未过许久,又收到了萧玄的奏报
“末将萧玄叩首奏报:臣五日前领军云都山下,分军以扼守出山之道,围山以困敌,几日佯攻互有伤亡,待敌疲惫,一举攻山,臣以为困敌之策,实乃无奈,万望殿下恕罪,臣萧玄叩首再拜”
萧玄何等刚烈英勇之人,能说出无奈,估计是难以进展。
“去信给萧将军,让他整军固守,继续佯攻疲敌,以图战机,务以不使山匪流窜出山为第一要务”
唉,如此一来,等萧玄为援军强行攻山也不可行了。
“洪海,你不是要做先锋嘛,去山上探个究竟,不要强攻,只是试探,情形不对,立即撤军”杨宸还是下定决心,有枣没枣,先打他三竿。
“诺!”
“安彬,换身便装,跟孤去山下的弘业寺探探究竟”
“弘业寺?”
“罗义说弘业寺里有鬼,少带侍卫,领一千骑军在寺外候着,情形不对,以号烟为信”
“诺!”
等洪海和安彬退去之后,杨宸愈发觉得事有蹊跷,实在是等不得罗义的探报了。
阳明城的粮草从筹措到运抵净梵山大营至少要五日,不过只带了两日口粮,还有三日,如何?
“若言粮仓被袭,军心不稳,又当如何?”杨宸的心乱如麻。
但喜欢下棋的他,自然明白当棋局胶着,不可妄动诸军,又不得不行棋之时,无非是来一手拱卒这等无理手,以静待变。
天色正好,杨宸身穿软甲,换了寻常便衣。与安彬一行不过十几人出大营往净梵寺而去。
此时,大营一千骑军紧随其后。
另有一千骑军再作游哨,开始清扫大营周围之探。
一千游哨之中,有一十八岁小卒,名为弃疾,乃南诏部落降宁之人后代,也是那日与安彬交谈的普通游哨。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年轻游哨,会是战事之关键,也是他日,长安最得意的羽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