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条神鱼帮助外孙疗毒之后,段干云感恩戴德,时常与外孙挖些蚯蚓、红虫喂养它们。
两只神鱼也感激新何救命之恩,长驻岸边,七天后才离去。
这天下午两人将鱼送走,新何大有不舍之情,兀自垂泪不已。
段干云骂道:“别哭了,有缘他日自然相见。”又说:“这些天外公见你对‘茕兔顾’的理解已经到位,至于将来你能把它发挥到何等境界,便要靠日后的临难经验了,练习一事暂可搁浅。”从背后拿出一把木剑和一本书,道:“今后你就学剑吧!”
新何大喜,接过书本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琢心剑谱”四字。
“你爷爷创出的剑法向来一脉单传,因此江湖上也管它叫‘乐家剑’、‘乐氏剑’。”段干云很是骄傲地道:“大哥常说此剑法创生于天地,非有德之人不能驾驭,并规定用剑人不可弑君,不杀国家栋梁,不屠害黎民百姓。这点你能做到吗?”
新何应用极其肯定的口吻道:“能。”
段干云点点头,道:“这剑法杀意深重,但绝非左道之术,须知你爷爷当年夜入华夏宫,一气之下击败八十三人,却未曾有一人送命。锋利而于人无害,方是这剑法该有的本色,也是你乐氏一族名扬天下的直接原因。今夜你看看剑谱,且先理解,大体的地方,外公明日给你指点。”
新何点头称是,这日吃过晚饭,就在房里观看《琢心剑谱》。
原来《琢心剑谱》除心法剑术外,另有序文一篇、跋文一篇,合为四章,分别作《原道》、《天志》、《独术》、《归元》。《原道》着重论述自然本质,强调天意在德,轻生者死,伐义者毙,不可擅动杀机;《天志》谓天下之明法,言万物皆有代天伐罪之权,而罚治之人必先修心;《独术》即剑法纲要所在,全章九节,用篇占其六,由于乐逢新认为剑乃凶器,出则义断情绝,所以称该章为‘独术’,为防后世子孙误入歧道,因此在其后又写了三节慎独之法;《归元》则教人以坦荡胸怀,视天下为无物,其中大抵采用《道德经》中的辩证手法,极指宇宙大同之理,玄妙莫测。
新何这夜挑灯观阅,他履学尚浅,《原道》、《天志》是看不懂的,便直接看起《独术》。
这《独术》行文略为简单,也不如其他三者那般隐喻演虚,因此新何多少看得明白。
《独术》六节风格迥异,本有主次之分,但它开头便讲:“剑之道,无强弱先后,亦无利害臧否,但正身讨贼,以人道御辱之”,新何想爷爷何等风光,所说的话自是对的,一页页的翻读,逐而也有见地。
正看完第五节《希形》,翻看下页,却见上面写着“君子必慎其独”,新何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才知夹缝中有道破痕,第六节《非命》不知何时竟被人撕去了。
新何吓的魂不附体,赶忙跑到外公房里告知情况。
段干云尚未入睡,闻声也不吃惊,只是道:“是少了《独术》中的《非命》一篇吧?”月光入户,房里纵没点灯,也是甚是光明。
新何奇道:“外公如何知道?”
段干云道:“剑谱失窃那晚,我也在场,对这事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新何听到剑谱残缺早有原因,颇为谲怪。
段干云道:“我本想趁明日讲剑时说的,既然你发现的早,便先告诉你也不妨。当年你爷爷在武夷山封剑时,华山的希夷先生前来规劝,他说‘琢心剑法’杀志太深,行之以德,固武林之幸;但恐人事更迭,剑谱若落于小人手中,则家国危矣。大哥深以为然,当场便想将剑谱焚毁。希夷先生说天下之宗学,不能因他而绝,坚决不允。大哥没有办法,乃将剑法中杀气最重的《非命》一篇撕下,隐居时又将它藏于密室之中,这剑谱上从此也就缺了一篇。”
新何一听是爷爷有意而为,心里顿安。段干云忽叹道:“可惜事所难免,即便大哥存放得再隐秘,七年之后的九转溪一战,这《非命篇》终究还是被人偷了。”
“什么?又是赵仲全干的吗?”
段干云摇头道:“说来惭愧,这次行窃之人,却是我的师弟,也就是后来终日跟在大哥左右的仆人,他叫钟离青。”
“爷爷的仆人?为什么我以前都没听说过?”
“这就要从头说起了,”段干云幽幽走到窗前,望着空中明月:“当年华夏宫尚未分裂,名副‘天下第一大宫’之实,宫中高手云集,门人更是数不胜数,钟离青襁褓便寄于宫中收养,与我本属同辈,但他年齿甚幼,所以名义上我们以兄弟相称,但他仍视我如叔父。那时外公看着他长大,朝夕相处,便以为他心无城府,不过是偶尔性情偏激了些,因此交情很好,以至于后来他修习‘青冥剑法’,领悟了‘人鬼之境’,宫主将储宫主之位传给他的时候,外公虽已在宫墙之外,却也很是高兴。”
段干云说的甚慢,便似心灰了大半:“那时钟离青年方二十,又是以武宗传人之名立储,这在华夏宫一千年里都是绝无仅有之事,更何况他又精晓《易经》,习得‘人鬼剑’,扬名武林,人称‘鬼剑神卜’,已然位极至贵。不料三年后大哥夜走定陶,败真德殿众位高手,当时华夏宫翘楚诸如闻人意、上官阳,就连钟离青本人,都败在‘琢心剑法’之下,大哥因此天下称雄,经传南北,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奇怪的是,这钟离青事后竟擅自离开了宫门,一路南下来找大哥,说要终生服侍大哥鞍马,做大哥的仆人。”
新何奇道:“他地位这般显赫,如何甘愿居于人下?”
段干云道:“正是。当时大哥以华夏宫无储必危之事责问于他,钟离青说什么‘无津于拱璧敝屣,但求临渊赋啸’,大哥由此知道他意在剑谱,饶是如此,却仍然接纳了他。大哥说钟离青是个可塑之才,只是年轻,才误入歧途,因此时常加以教导,望其改过。一连过了数年,钟离青受教渐深,为人也变得恭谨,我很是欣喜,可就是这时,九转溪突生事变,战后除了赵仲全一家外,钟离青竟也失踪了。我和大哥感觉不对,搜查房间才发现,密室里那《非命篇》已不知去向了。”
这故事情节迭变,疑问丛生,新何多有不解,道:“钟离青虽曾觊觎剑谱,可那晚行盗之人,赵仲全和那些杀手不无嫌疑,何以一口咬定是他呢?”
“那晚与大哥道别后,我在草海里安葬妻子,便遇到了钟离青,我亲眼见到他手里拿着那几页剑法,又哪会有假了?那时我急红了眼,本要同他拼命,只是念及你爹娘尚且幼小,我若一死,再也无人照料,所以才没动手。”段干云嘿然一笑,话锋一转,轻叹着说:“我一时怯弱,没将那几页剑谱抢来,终感惭愧。不然以你爹的资质,将剑法学全,又岂会遭人杀祸?”
新何听到父仇家恨,心血翻腾,便道:“外公放心,孩儿一定好好学剑,他日找赵仲全、钟离青他们报仇!”
段干云摇头苦笑:“志向大抵不错,却也任重道远。那赵仲全自受大哥指点,已是一脉宗师,钟离青年少就顿悟剑道,境界更是深不可测。你纵然日夜勤练,然剑谱残缺,终究无济于事,这大仇多半是报不了的。若日后仇人相见,你退避自保就是,他二人固然武艺精深,却也不能假借天年,你年轻气盛,便是熬也能将他们熬死,可切莫行无谓之事,枉送了大好性命。”新何应是。
段干云道:“那两人的特性装束,你务必牢记在心,将来遇到相像之人,也好警惕提防。赵仲全额上有处紫色胎记,面目平常,现在老了更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不过那钟离青却奇特的紧,他自小专研易学,受道家之气熏陶,因此整日穿着一袭青衫道袍……”
新何听到“青衫道袍”四字,顿时面如土色,惊叫道:“什么?是他?”
段干云听外孙见过此人,急问其故。
新何道:“娘亲去世那晚,我到子月谷来寻你,便在山上看见了一名道士。当时他背着月光站立,看不清什么面容,只知道他身披青衣,背上另插着一把长剑。”
“青衣长剑?必定就是他了,想不到他竟找到这来,”段干云又惊又恐,焦急之余,问道:“那晚他在山上做了什么,你可见到了?”
“他正和一位黑衣男子讲话,好像还叫了我一声‘主人’。”
段干云咬牙切齿,道:“主人?什么主人?乐家被逼到这等绝境,不正是他一手操作的吗?他此刻只怕连大哥都不放在眼里,更……更不要说你这个少次主了。”
悲愤交加,看了看身旁不知所措的外孙,又望着窗外的月亮,心思便如泉涌不息,想要叹一口气,却已叹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