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坟前拜毕,缓缓下山。
段干云得观外孙之志,便开始传授外孙轻功一技。要知道段干云五岁从师,二十岁以轻功闻名宫里,功底可想而知。
后来他久出宫门不返,惭恩未报,自以为不配为师门所容,于是立誓再不玷污宫中绝学。不料五年自闭,其境界始大,对轻功的理解更是深刻,竟自创出一门绝学,其形如雁行避影,又似流星赶月,端的迅捷无比。段干云缅怀师门恩情,便将之取名为“茕兔顾”。
这月将聚气心法授罢,段干云便命外孙踏桩踩水,此时天气已然秋寒水冷,转眼就入冬来。
谷中阴寒之地,颇是寒冷,新何每每都冻得牙齿打颤,缩作一团,段干云却不以为意,只传了几条分气法门,要外孙调和内息就是,新何自然依言而行。
如此过了一年,新何已能将心法付诸运用,身法较之以前,也迅速许多。
这年过冬,大雪连降月余,山谷里一片苍茫,天地同色,段干云的屋子因之倒塌,只得暂住外孙房中,左右无事,便来给外孙讲经说法。
这委实出乎新何意料,可竖耳一听,才发现他讲的无一不是隐学之流,诸如《老》、《庄》、《易》三玄,尽在其中。
他自小受孔孟之书启蒙,此刻来听道家宗义,只觉不谐,恍若书中多有谬论。
连听数日,《道德经》中有物混成、独立自存的意思不解半分,《庄子》中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之道又是懵懵懂懂,至于《易经》中的乾坤否泰、既济未济,那就更是如入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一直苦熬到春令,爷孙俩修好房屋,段干云就带外孙楫舟入湖钓鱼。
新何陪外公钓了两年鱼,技术熟练,对此本是手到擒来之事,不料外公却要自己坐在一根浮木上垂钓。
这浮木忽升忽降,每次一坐上去,不等垂纶,新何就掉落水里,好几次都被湖水呛得昏了过去。
段干云在旁边将外孙提起放下,放下提起,气的大骂不止,新何因落水多了,却学会了游泳。
骂到四月,新何偶尔能将就着钓上一条鱼来,段干云遂不骂了,开始任着外孙发展。
俄而到了雨季,谷中时不时下起大雨,一片潮湿。爷孙俩经常出航时天气晴朗,一入湖就闪电雷鸣,好几次都被淋成落汤鸡悻悻归来。
段干云骂道:“他妈的!”想老天爷瞎了狗眼,翻脸比翻书还快,出湖钓鱼已不可行,便给了外孙几本手抄古籍,要他在房里看书。
时值六月,正是风雨大作,江池暴涨季节。
大雨连下半月,湖水滥涨,迫及小屋,将屋顶震得啪啪剧响,漏了十多个大洞。
新何寝食难安,这夜看完《冲虚经》,就蒙头大睡,忽梦两条金龙从天而降,笔直钻入子月谷的湖里,溅的自己一身是水。
正觉四周冰凉,新何醒来一看,被子却是湿的,原来大雨滂沱,已将屋顶冲垮了半边。
新何害怕,连忙跑到外公房里。
段干云此刻也没睡着,正在灯下编织一张牛筋大网,新何叫道:“外公,我的房子给雨淋坏了,只剩下一边。”
段干云随口“哦”了句,道:“那你就到我床上睡吧。”神色奕然,很是高兴。
新何不解,就问:“外公,这时候您织网干嘛?”
段干云笑道:“你有所不知,这湖底有条金色神鱼,每逢大雨就会浮出水面。今年雨势之大,为世少见,定把它给闷坏了,明日我便到湖上去,只要这畜生敢出来冒个泡,我张网一扑,管教它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新何眨眨眼皮,道:“这八成是传闻吧,不能相信。”
段干云道:“十多年前,谷里暴雨淹了外公的房子,我带着你爹娘到山上避雨,就见湖上有道金光。八年前那场大雨,外公曾驾船去捕捉,也见过几眼,可惜没逮着。今朝可再不能错过机会啦。”于是爷孙俩一起织起网来。
次日天明,段干云就要出航,新何却也要去。
段干云自然不让,结果新何拿着一把小刀跑到船边,作势要把船捅破,段干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两人备好三天干粮,行舟湖上。大雨下了十几个日夜,湖面潮洪乱涨,水流甚急,小舟忽左忽右,摇晃不止。
新何趴在舟里,只感天旋地转,头昏脑胀,担心道:“外公,湖水这么急,船不会翻吧?”
此时小船颠簸,段干云为了把重心降下,也趴在舱内,听到外孙说话,便道:“船好着呢,你专心看好后面,什么也别管。”
两人摇摇晃晃的搜索了一上午,不见神鱼半点踪影。
待到下午,雨势更加大了,小舟剧晃。新何顾虑重重,总想着船翻了怎么办,正焦虑时,前面金光闪烁,欣喜若狂,叫道:“外公,有了,有了。”
段干云连忙起身观看,喜道:“是了,就是它。”惊喜之余忘记趴下,小船重心一提,险些就要翻了过去,新何“哎呀”惊叫,那鱼闻声连忙溜进湖里,刹那间就没了踪迹。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段干云很是郁闷,但想自己也有差池,便没说什么。二人又寻了一个晚上,始终不见神鱼出现。
第二天雨量减少,看天色就要收云了,段干云甚感失望,道:“回去吧!”驾着小船回到岸上。
两人在湖上呆了一天一夜,干粮又尽被湖水浸湿,身体多感不适,段干云便到屋里做饭去了。
新何却甚是自责,想昨日如果自己不叫出声来,兴许那鱼儿就不会跑了,于是来到湖边散心。
是时雨细风微,大湖上水痕斑斑,新何正坐在堤上,忽听水中吱吱有声,定睛一看,却见水里金光斑斓,那条神鱼正趴在浅滩上装死。
新何喜出望外,正要呼叫外公,又怕那鱼听到声音逃跑,于是蹑手蹑脚的爬了过去,想要将它逮住。
那鱼原本一动不动,见他来了,非但不跑,反而游到新何身旁一阵乱窜。
新何大为诧异,爬起身子傻乎乎的问道:“你干嘛不跑?”
那鱼儿在水里上下翻腾,嘴里边不停吐着泡沫,似乎想要新何帮它的忙。
新何又问:“你有什么困难吗?”
那鱼儿点点头,转身朝远处游去,游了一会见新何没有跟来,又游到岸边,唧唧的吐了几个泡泡,大有责怪的意思。
被这么一会意,新何顿时明白过来,当即“扑通”一声跳进湖里。
他自从每日在湖心垂钓,水性已然很好,一路跟着那条神鱼,竟来到湖底。
新何又惊又奇,心想难道这里有什么宝贝,睁大眼睛往四面八方瞧,约摸游到湖底中央,便见遥远处传来一道亮光,新何游过去一看,那里却也有一条神鱼,只是被挤在树杈之中,出不来了。
这两条神鱼本是一对。
原来昨夜湖水暴涨,岸上许多大树都被卷入湖中,今早这两条鱼儿在湖底恣意玩闹,雄鱼一个疏忽,钻到树枝里面脱不了身,雌鱼很是着急,在旁边使劲推拉,其他鱼儿见了也来帮忙,可雄鱼身体肥胖,无论怎么招它就是出不来。
没过多久,一条水蛇吊儿郎当的游了过来,它肚子瘪的慌,急于觅食,见前边许多鱼儿聚在一块,便过来闹事,其他鱼儿见了纷纷闪开,雄鱼想自己碰到了这倒霉事也是活该,犯不着要老婆跟着受死,就要雌鱼走开。
雌鱼本来不想离开丈夫,可那条水蛇实在长的可怕,便去湖边求救。
那水蛇左顾右盼,一只鱼也没捞到,大为扫兴,忽见树丛中间还有一只没跑,就来打打主意。
它没注意到雄鱼已被树枝困住,只道它不怕自己,所以不走,于是不敢上前。
雄鱼死志已决,也不畏惧,便死死瞪着水蛇不放。
水蛇被它这么一看,更是狐疑,它本就缺乏自信,又见到一头全身冒光的鱼儿,唯恐它比自己还毒,那吃到肚子里可就糟了,一时进退维谷。
它俩你瞪我,我瞪你,一直耗到现在。这时新何游了过来,将那树枝折断,将雄鱼放了出来。
水蛇一看,顿时明白自己上了他娘的当,激怒之余,张嘴就要将雄鱼咬死。
新何用手一挡,反被水蛇咬中,当即忍住疼痛,抓住那蛇扯作两段。一人两鱼蹒跚的游回岸上,新何手臂酸麻,也知是中了蛇毒,便大声向外公呼救。
段干云本在烧菜,一听外孙在喊救命,以为山里的狗熊又下来咬人了,操起菜刀就冲了出来,结果没见到狗熊,只见外孙躺在浅滩上,两条神鱼绕着他不停游走。
段干云又惊又喜,大声道:“出什么事了?”
新何道:“外公,我给蛇咬啦,手……手臂难受的紧。”
段干云惊道:“什么?”跑上去一看,见外孙脸色苍白,整条右臂肿得发紫,刹那间心里一片冰凉。
新何道:“有救吗?”段干云摇摇头,道:“新何,你忍着点,外公把你这条膀子切下来。”
新何已做好最坏打算,闻言也不慌张,当即点点头,将眼睛闭了上。
段干云悲恨交集,手中菜刀正要落下,忽听水中鱼儿唧唧急叫,很是吵闹,低头一看,只见那只雌鱼对丈夫又是挤兑又是唠叨,似乎是在指责怪罪。
雄鱼低着眼珠默然无语,神情很是惭愧,忽然慢慢靠近新何右臂,吐出一团黏液敷在伤口上,雌鱼见了欢喜跳跃,这才原谅了丈夫,两鱼便一起对着新何的伤处吐起唾沫来。段干云看的惊讶莫名。
没过多久,新何臂上的瘀肿竟慢慢消退,爷孙二人欣喜若狂。段干云高兴之中,纵声长啸。
只这一啸,吓得风回雨断,乌云散开,谷中谷外,霎时大片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