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见手下失礼,歉然道:“李某教导无方,让诸位受惊了。”给周大一个眼色,道:“拉到后院杖刑四十,减饭三餐。”
周大应是,刚吩咐人押他下去,那赵九一个脱身,硬是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公子,林三、冯五他们……他们全死了……”
众人一听,原来平阳庄死了几个人物,虽说事大,到底与自己无关,尽都方寸不乱。平阳庄上下却是惊诧万分,李衍听完一脸不安,喃喃道:“林……林三哥死了?”
李默气得额筋暴动,只将刀柄一按,喝问道:“哪个狗娘养的动了他们?”他只道手下是着了在座某个门派的暗害,一边说,一边用阴冷的目光往大厅上扫视。
赵九摇头道:“小的……小的不知道。今儿弟兄们和从前一样,大清早就赶鸭子似的去城外找那几批死鬼。这趟属我、林三、冯五跑得最远,负责城西南郊外的搜罗事务,为彼此有个照应,我们相约黄昏在斗门洲头会合,一同回来。结果天黑前大伙点人,我和冯五的人手都齐了,单是少了林三一伙,我们原想他跟三公子的关系好,有三公子接送,不准早回来了,也就没加在意,哪知回到庄头才知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提着心神吃过晚饭,林三他们却还没回来,我和冯五起了疑,便带着手下去山里寻人。可那山里头云雾迷蒙的,找人哪有这般容易?我们只得分头寻找,过……过了个把时辰,我转身回来,冯五他们竟也不见了……”
他惊魂未定,说话没东没西,但众人从中一猜,隐然知道平阳庄也出了“人马失踪”的怪事,顿时都跟着紧张起来。
李衍急得脸色苍白,道:“然后呢?”
赵九道:“我只愿他们是迷了路,于是鼓起胆子,顺着冯五他们走过的痕迹找了一阵,来到了一处山谷前。那谷里刮着好大阵贼风,四周长满杂草,整个山谷就形如骷髅的眼睛,黑洞洞的一片。我……我心中害怕,不敢进去,就往里头放狗,结果拖出来几具尸体,狗也死了好些条,我实在没辙,只得跑回来求……求救。”
众人听他这么一讲,想象那山谷里面的情景,心里不由都在打战。
李默气得两眉倒挂,拍椅而起,怒道:“他娘的不要命了,竟敢在老子地上撒野?周大,点好人手,我们这就过去搬了他。”周大应是,李衍也嚷着要去。
唐游急忙道:“两位公子少安毋躁,且容我问他几个问题。”李默也知事态紧急,可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并不坐下,只将头一甩,不再说话。
唐游道:“敢问这位兄弟,你见过的那几具尸首,都是你们平阳庄的么?”赵九摇头道:“只一具是,其他三具则腐朽得很,看样子已死了好些天,想必就是上个月丢失的那几批兔崽子。”
众人听得心弦紧绷,唐游道:“那你可曾看过尸体,知道他们是因何致死?”赵九点头道:“看过,他们身上都有剑伤,是给人用剑杀的。”唐游“咦”地一声,心道:“用剑杀的?果然是人力所为!难不成上月豫章一事,除在座的几个门派外,其他门派也有插手?”
探虚子、项在恩两人却另打着一种算盘,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写着:“是你们杀的吧?”
唐游又问:“那尸体现在何处?”赵九道:“还在路上运着,我先回来报信。”唐游点点头,对众人道:“大家稍等片刻,待尸体运回,看看上面刻的是哪家剑术,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探虚子冷冷一笑,道:“不错,老朽早想知道,是哪个不自量力的狂徒,竟敢将这么多门派一并得罪?”说着向项在恩一瞪。项在恩以眼还眼,道:“我也想看看,这个贼喊捉贼的杀人凶手待会死得多难看。”
探虚子“嘿”地一声,拂袖立起,厉声道:“项在恩,真相都呼之欲出了,你就别再装疯卖傻。老朽倒是看明白了,这事从始到终,都是你铸剑山庄搞的鬼。这些年我掌门师兄苦心孤诣,把南武林压得喘不过气来,你们早想伺机报复,所以就出了这么个鬼点子。哼,我说怎么回事呢,今晚之约,本与铸剑山庄毫无关系,如何会被你闻到了风声?原来这五十一名弟子却是被你们杀的。”辛准见风使舵,道:“我早就怀疑铸剑山庄了,果然如此。”
项在恩横眉瞪目,道:“狼嗥狗叫,好不厌人!要说到武林局势,十多年前我铸剑山庄一个秦存周,长歌门一个萧羽,这天下就定鼎了,哪轮得到了你北武林分一杯羹?若不是至道年间出了‘赵丞相书信’一事,现在你们逍遥谷还不知在哪容身呢?”
探虚子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也是秦存周生前作多了孽,合当早见阎王。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这黄山云雾谜案已过去了七年,你今夜谈它却是什么用意?”
项在恩道:“什么用意,敢说你不清楚?当年‘赵丞相书信’的谣言一出,江南闻讯惊恐,秦师叔、萧门主并南武林各派会榷黄山,结果千余人一去不返,事后也查无根因,江南武林经此磨难,元气大伤,嘿嘿,也怪不得你们逍遥谷会有今日之风光了。”他说到最后,忽谲然一笑,可目光里却是一片恨意。
探虚子愠然道:“风马牛不相及!今夜我们是奔着豫章的事而来,你却老谈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
项在恩怒喝一声,大掌在案几上重重一拍,道:“什么意思还听不懂吗?我说当年设黄山局,构害我南脉同胞一事,全是你逍遥谷做的手脚。”
探虚子一听,肺也要气炸了,指骂道:“天道都得讲个运数,哪是光以利害关系就能取断的?要这么推测的话,当年北武林运旺趋微,其缘由首推华夏宫阋墙之祸,那敢情乐逢新夜走定陶,还有钟离青不顾而去,都是你们唆使的了?你……你这分明就是不根之论,没有丝毫证据。”
项在恩道:“证据?今晚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据。当年你们暗施毒计,将南武林弄得人才凋零,一蹶不振。如今西边得游若白、晁聊主持,点苍、天山两派声势日盛,你们怕盟主之位不保,便又故伎重演,想要借机杀了三派耆宿,削弱他们的势力。只不过七年前你们是拿‘金匮之盟’吓人,而现在却是拿‘敷和’、‘水滞’的名堂说事,换汤不换药,倒真不怕世人怀疑。”
他出言有章,凿凿可据,众人想想七年前黄山谜案,再想想现今,比较之下,两者确有诸多相似之处。段长安越想越觉有理,眼珠子一斜,喝道:“好哇,你们逍遥谷当真好大胆子,非但杀我同门,就连铸剑山庄的秦前辈都敢谋害。要是让我师父得知,他便舍下点苍山不要,也得荡平了你们逍遥谷。”
当年游若白与秦存周交好,虽远隔千里,也常年有信。至道三年六月事发,游若白远在苍山执户,闻耗急往黄山,奈何花谢人杳,仅得松针数枚、霁云一片而已。于是吸风饮露,戴孝三载而不见秋鸿信,乃封剑游津,立誓再不东行一引,只为秦存周之后,中原已无懂剑之人,二者交情,虽伯牙子期不过如此。段长安这么说来,虽有耸人听闻之嫌,却也不算虚谈。
探虚子急得老脸通红,道:“含……含血喷人,这次明明是我派弟子受害,如……如何又说我们是凶手?”
项在恩讽笑道:“现在尸体不见一处,空同子是死是活,哪有这么好说?兴许他正躲在某处深山里扮死人,不久前还害了平阳庄的几个弟兄呢。再说了,七年前黄山事后,你们不也嚷嚷着丢了一个归尘子吗?想必你们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动用这么一出苦肉计。”
辛准自以为水落石出,跟着应和道:“现在想起来,那个传假消息的外国人,也定是这空同子买通的,他俩当时同在雪山之上,正好方便来往。哼哼,探虚子,你还认不认罪?”
探虚子百口莫辩,一拍大腿,问项在恩道:“项在恩,你……你这般诬蔑老朽,到底居心何在?”
项在恩道:“实话告诉你,我自从长歌门处得知豫章丢了人马,便知里边出了内鬼,今夜过来,便是要拆穿你们的阴谋,还天理一个公道。”他声道如雷,直吓得逍遥谷众弟子提心吊胆,不寒而栗。探虚子汗流满面,放眼大厅上下,除北宫之外,竟都不怀好意地睁着自己,便连一向和气的汉口刀会、长歌门,也变得狰狞起来。
便在这时,大厅外一阵躁动,周大跑进来道:“大公子、三公子,运送尸体的弟兄都回来了,尸体就摆在外面,要不要抬进来?”
李默沉声道:“快抬进来。”周大应是,向门外一挥手,人群里让出一条路,四具尸体陆续抬了进来,放在大厅中央,厅堂上下顿时腐臭难当,不少弟子纷纷捂住鼻子。
李默深吸口气,对唐游道:“唐兄弟,算来你最公道,这验尸的事情,还得麻烦你了。”
唐游道:“不敢。”缓缓走到尸体旁边。这四具尸体都用遮尸布盖着,隐约只见白布下一团黑影,众人一想真相就要浮出水面,都不由窒了口气。
项在恩却不忙消遣对家,恨恨地道:“探虚子,到底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平日里们逍遥谷为非作歹,无人看管,今日终归是死期到了。”
探虚子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我派做便做了,没做便是没做,天理昭彰,还怕你不成?”
两人各执一见,都巴不得早点验出一个结果来,一时厅上诸人竞相往唐游看去,这时唐游刚揭开白布,见尸体面目腐溃,头发大数脱落,颈项处血管暴露,说不出的可怖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