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是老坟上出问题影响了风水,搞得家宅不宁,老秦家最后一户称得上和睦的家庭也出现了裂痕。
做过饭,敲过鸡蛋的都知道,囫囵个儿的鸡蛋要想捏碎,即使是身高八尺的大汉也很难做到。
但只要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再轻轻一掰,就不费什么力气了。
在林家二哥一伙人有意的挑唆下,感情早就出现裂痕的父女成了仇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等钱庆春这几个看热闹的赶到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招娣从小就懂事,连最小的妹妹小妹婷也比她挨打要多,上一回吃巴掌是啥时候的事,她自己都忘了。
晕倒前,她满心满眼里只有父亲冰冷如霜的脸色,以及从来没有对她显露过的失望的表情。
等林帮娣白着脸扶着门框,汗涔涔的从大屋里出来,自家开在墙根的小门外已经挤满了人。
她不明所以,但见闺女招娣摔在地上人事不知,娃他爹抖着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还有啥不明白的。
“这……这这这……这是咋哩?他爹你疯啦!招娣?招娣呀?你醒醒!你别吓你娘啊!”林帮娣扑倒在大闺女身上,拼命摇晃。
又一把拉开来娣捂着脸的手,见她脸也肿了,尖叫道:“哎呀要死啊!这是你亲生的闺女,你咋能下狠手打她们!”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娃都这么大了,要脸不要?
可打都打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秦运国梗着脖子反驳:“我当这两个杂种是亲生的,她们当我是亲爹吗?就知道丢家里的脸,你咋不问问我为啥打她们?”
“就甭管因为啥,你也不能当这么多人的面儿打呀!”
关起门来是一家人的事,咋都好说,林帮娣自己也没少拿来娣撒气,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能是一个味儿吗?
刚才觉得亏欠闺女,林帮娣这回是真慌了,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吵归吵打归打,哪可能真伤她们的心啊?
更何况,当母亲有当母亲的直觉,她总觉得两个孩子离她越来越远了。
吓得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这也正是招娣、来娣姐妹俩无法打心底里真正怨恨爹娘的原因。
爱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但不多,只有那么一点儿点儿,并不足以疗愈心伤安抚委屈。
纠结、彷徨、麻木,是这个家最根本的病症。
爱得不纯粹,恨得又不彻底,折磨的人身心都不痛快。
“招娣!招娣呀!掐人中,快掐人中!娃气性儿大,可别真有个好歹呀!”
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听着挺有道理,林帮娣想也没想,一边晃,一边掐闺女的人中,眼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瞧着这迟来的温情,来娣心里一片安静,从未有过的淡然。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说起来跟家里人又没有深仇大恨,咋会不渴求爹娘的爱呢?
只是失望了太多次,她总下意识觉得眼前的美好就像一缕抓不住的烟,即使不碰它,时间长了也会随风飘散。
反正结果都一样,咋咋呼呼的反倒不划算。
“大姐……”此时来娣的心里很乱,只有一个念头被她紧紧抓住,那就是跟紧大姐,连亲生爹娘都会给她委屈受,只有大姐不会。
或许在妹婷走了以后,这家里就只有她们姐俩是一家人了。
曾经的那些和谐美好就像镜花水月,中看不中用,被弟弟这颗小小的石子一击,就碎了。
纵然爹娘总是爹娘,该尽孝还得尽孝,这是做人的基本,无关对错。
可感情一旦出现裂痕,即使是母女之情,也再回不去从前了。
折腾好一阵,招娣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林帮娣也跟着她哭,骂道:“真是读书读傻了!你爹疯了才打你,你不知道躲啊?
外头那些人恨咱们一家日子过得好,才拿话激那个棒槌!你等你娘来收拾他,你和他喊啥?”
生怕把孩子越推越远,这会儿林帮娣倒是心里门儿清了。
听出来妹妹意有所指,林二哥皱起眉头没好气道:“你这是啥话?就算当爹娘的再不对,那也是爹娘!
她一个小闺女敢嚷嚷着讨说法就该教训,瞧瞧好好的娃都让你惯成啥样了!还倔哩!”
这就是实打实在挑唆了。
说什么教训不教训,母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家长里短的事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孩子受了委屈,难道还不许嚷嚷两句?
只要和儿子扯不上关系,林帮娣就还是那个好娘。
大概也是太过于了解自己这个哥哥是啥尿性,林帮娣一点脸也没给他留。
疾言厉色道:“说够了?说够你们就回去吧!我瞧你们也不是来看小娃的,是来看笑话的吧?这回可算如意了,看够了就走吧!”
这生了儿子是不一样,有人壮胆,腰杆子都硬了,敢撵人走了。
林二哥被这话激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扭头就走,可关键时候却被媳妇一把给拉住,冲他隐晦的摇了摇头。
他们这回来可不单是看热闹的,更重要的是给两个儿子说媳妇。
林成才和林成仁在自家庄上那是出了名的庄户混混,根本说不上好姑娘。
只能到这隔着一条盘磨河的大溪沟村来碰碰运气。
被媳妇儿一提醒,林二哥总算想起这茬来,他决心先忍下这一手,恨恨的瞪了妹妹一眼,不再出风头,躲进了角落里。
没了搅屎棍,小院儿里就剩下秦老大一家子,气氛缓和了许多,招娣哭了一阵也就歇了,抽抽搭搭的不去看爹娘。
自知理亏又说不出好话来,秦老大挠了挠头,垂头丧气的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
来娣倒也不嚷嚷着要走了,只是表情冷淡的好像陌生人,看得林帮娣心痛不已。
她忍不住劝道:“好娃~来娣,别人说那些话都是嫉妒咱们呢,你可不能掉陷阱里!
你看咱家现在啥也不缺,也不矮别人一头了,只要咱们劲往一处使,日子还怕不好过吗?
等缓过这两年把账都还清了,娘也送你上公社读书去,和你大姐一样考大学、分工作,好不好?”
劲儿往一处使?说得好听,那也要看使在谁身上,来娣脸色依然是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好像二月里的冰溜子,直戳亲娘胸口。
“本来这些账咱们是可以不欠的,为啥要我干两年工来还?嘴上说想把日子过好,那为啥要这么对我和大姐?
大姐眼看就要高考了,为了弟弟都得回来嫁人。有他在,这家里的好玩意儿还能轮得到我?再多的钱都得贴到他身上,有我读大学的份儿?”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画这不切实际的大饼给谁吃呢?
“说白了,娘不就是怕我和大姐跑了,白养我们吗?你和爹都是一样的,大家不如挑开了说吧,还要我干多少年你们才能觉得我不是赔钱货?才能放过我?”
“你这是啥话呀?都说听不得那些,那都是人家嫉妒我们家才说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嫌你我也不能嫌你呀!”
林帮娣慌的冒汗,本来高龄产子就亏损身体,这一下把她急的,感觉气都要接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