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哈躺在炕上，是被火炕的热度烤醒的。也不知道自己家的灶坑里烧了多少柴，简直像要烧着了一样，她实在没办法躺在炕上了，心情烦躁地坐了起来，坐起来还烫屁股，只得站起来。
    这才发现，从灶房冒出来的烟，飘散在屋里，还挺呛人。打开门看见一个人蹲在灶坑前不停地塞着柴禾，大锅里炖着的菜冒着白色的蒸汽。
    烧柴的人抬起头，吴翠哈愣住了，是房瑞东。不是说房瑞东傻了嘛，怎么看着好好的，还在这里烧柴禾呢。房瑞东好像也认出吴翠哈，呲出满口牙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吴翠哈也纳闷儿，房瑞东笑成那样，是因为什么啊？
    “柳条！是柳条出来了！”房瑞东突然窜起身，指着吴翠哈大喊。
    吴翠哈这才明白，房瑞霞没有说谎，她哥哥房瑞东应该是傻了，连吴翠哈的人都能认成死去的柳条，这还不够傻嘛！
    “大儿啊，别瞎喊！柳条都死了，不能喊死人的名字！”李大秀听见儿子的声音忙跑进来说。
    原来人们都在院子里吃席，房瑞东却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一直坐在那吃，他吃饱了没事干就到处乱动，李大秀担心儿子去动吴老太的棺材，没办法，只得把儿子安排在灶坑前烧火，房瑞东只要是烧柴，就能一直烧，不闹腾。
    “哎呦，翠哈呀，你吃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吃饭啊？要不出来一起吃啊？”李大秀看见吴翠哈，皮笑肉不笑地问。吴翠哈被人欺负成这样，村子里谁人不知啊，就连吃席的时候，议论最多的也是这件事。
    “不吃！不过能不能不烧了，要把炕烧着了！”吴翠哈灰着一张脸说。
    谁知房瑞东听见不让烧火，竟然大声哭起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鼻涕淌下来，他用手擦了就往吴翠哈的身上抹，吴翠哈正瞅两个人不顺眼，气就更大了。
    李大秀是多精明的人啊，眼看着吴翠哈生气，拉了一把儿子说：“儿子，听话，不能把鼻涕往人家身上抹，人家会生气的！没父母、没男人、没儿子的女人，不管不顾的，咱们可惹不起啊！听话！”
    “你？！”吴翠哈的心像是被铁箍抓住，血液停止流动，静止后再喷涌而出，怒火冲到每一根神经，咬着牙说：“你再说一遍！”
    “快走！儿子！她生气了会打我们的！”李大秀眼见着吴翠哈愤怒了，拉着儿子房瑞东往外跑，而房瑞东却不知死活的挣脱李大秀的手，蹦到吴翠哈的面前，又呲出满口牙笑起来。
    “柳条，你和我玩啊？”房瑞东笑了半天才说。
    “我不是柳条！”吴翠哈冷冷地说，对房瑞东变成这样，她还是挺不忍心的，但是看到李大秀那副嘴脸，又忍不住生气。
    “不嘛，你是柳条！以前，我想和你玩，你都不和我玩！现在你和我玩，我就给你一个鬼！”房瑞东变得非常委屈，撅着嘴说，说着说着就变得神神秘秘。
    “儿子，别瞎说！大白天哪有鬼？”李大秀拍了一下儿子房瑞东的后背，责备地说。
    房瑞东立刻捂着脸哭起来，嘴里絮絮叨叨都说：“你脑袋上就有一个鬼，穿着黑袍子的鬼！你再敢打我，我就告诉那个鬼下来你！”
    李大秀登时傻眼了。
    吴翠哈愣了一下，心想：“黑袍鬼？不会是李小宝吧？”
    现在只要想到黑袍子，吴翠哈都能联想到自己的儿子李小宝，已经形成了一个条件反射了。她现在很想试试，房瑞东说的那个黑袍鬼到底是不是李小宝，脱口而出：“李大秀！”
    李大秀被吴翠哈喊的，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
    “你这孩子，还能这样没大没小的喊长辈名字？你妈没教你，怎么称呼长辈吗？也是，你也没有父母，一个捡来的野孩子，哪里配有父母啊？你就配绝户死！”李大秀的话说得十分恶毒，说完还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吴翠哈却丝毫没有在意李大秀的话，而是仔细辨认，听着来自于空气以外的声音。直到李大秀骂完，吴翠哈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心里竟然高兴了。李大秀再不善良，她也不希望她死了。
    李大秀却不理解了，这个吴翠哈的脑子，莫非坏掉了？刚才那番话足够犀利，也足够狠毒，而那个吴翠哈非但没有生气，瞧着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些高兴。
    “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李大秀忍不住问。
    “李大秀初八！李大秀初八！”
    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声音懒洋洋地传来，听着好像还有些没睡醒。
    “啊？初八？”吴翠哈莫名其妙地问。
    “初八啥呀？你是问初八？是吴老太太初八出殡吗？你就别想了，吴老太的儿媳妇说了，七不出，八不埋，初九出殡，你就将就两天吧！心眼儿咋那么坏呢？占两天就占两天呗！”
    李大秀其实被吴翠哈说的直发懵，也就顺着话音儿说下去。
    吴翠哈心里一急，跺着脚问：“是后天吗？你说不是！快说不是！”
    “我又不撒谎，就是！她那么恶毒说你，你没个脾气了？再说也不是我定的！是！是！是！是......”
    那个声音变得非常急躁，刚才困倦的感觉全无，声音中还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冷，说了好大一串“是！”像是在故意气吴翠哈。
    “房瑞东！黑袍鬼在哪儿？”吴翠哈突然灵机一动，拉着房瑞东的胳膊大声问。
    “在，在哪儿！不对，在脑袋上坐着！”房瑞东指着李大秀的脑袋说。
    “儿子！不许瞎说！你告诉妈，黑袍鬼在棺材上！要不就在她的脑袋上！”李大秀拉过儿子房瑞东的另一只胳膊，指了指院子里的棺材，又指了指吴翠哈的脑袋，哄着儿子说。
    房瑞东用力甩开李大秀的手，对着李大秀的脑瓜顶，用力一指说：“就在脑袋上坐着，还呲牙了！他对着我呲牙！啊！还吐舌头！哇！害怕！鬼！鬼来了！”房瑞东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儿呀，别哭了！大白天没有鬼，有鬼的话，我就打他！不怕！不怕！有妈在，打不死他！”李大秀大声劝着儿子，还做势对着自己的头顶挥了两下拳头。
    房瑞东果然不哭了，站起身，还是对着李大秀的头顶看，看着看着，两只手挡住脸，惊呼：“是我妈打你，不是我打你，妈呀，鬼要打我啊！”
    房瑞东跑着躲闪，躲到李大秀的身后，不敢露头。地上留下一摊黄黄的尿，房瑞东吓尿了。
    “这孩子，吃个席也不消停，这怎么还尿了啊？得了，不吃了，我们回去吧！”李大秀拽着房瑞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