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甘、怨恨、拧巴了好久,好久。
两世为人,始终的痛,是母亲。
她若在当初,多一些耐心,多一点柔和,派人去把罗玲玲一家调查清楚,而非面对跪地痛斥的母亲转身就走,毅然决然,再无瓜葛,最多临终前交代后事的时候请周蔷薇照看一下罗玲玲的。
那样的话,她能为罗玲玲扫荡那些牛鬼蛇神,豺狼虎豹,能早点握住母亲的手,带她回家,并告诉她,当年月台一别,她很想她。
是她不好,未经允许,就到了罗玲玲的腹中。
使得罗玲玲未婚先孕,独自酝酿胎儿,遭受了太多不该有的流言蜚语,经历了很多不得已才抛下她,却又悔恨了半辈子。
楚月的眼梢泛着热泪,她比周怜还要病态,犹如暴怒的野兽般,不断地劈砍风铃花阵,而每劈砍一下,她的颅腔就像是被人用铁棍在后脑勺狠狠地打动那样钝痛,接二连三的痛感袭来,她却不管不顾,偏要劈砍周怜,刀还没落在周怜的身上,倒是先劈到了自己。
世人仰头看来,瞪大了眼睛。
“小月……”
慕倾凰斩下风铃花,断开荆棘,仰头看楚月看去,泪水蓄满了眼眶。
她急掠而去,风铃花却是束缚了楚月。
荆棘交织,如一方囚笼。
血色天地,迷迭生香。
周怜站在囚笼外的世界,冷眼看着楚月。
“只可惜,你也不懂我。”
周怜叹了一声,“小月,你想要,她的心脏吗?”
“可是,现在的你,还太弱了啊。”
“你,不如我。”
“你护不住罗玲玲,也护不住这众生。”
“需要你火烧元神去守护的众生,值得吗?”
“你想要守护的背后,有多少尔虞我诈,你知道吗、?”
周怜幽幽喟然,杀意写满了眼。
他冷漠地看着楚月。
像是看一个死人。
“小月,抱歉。”
“请你为我而死吧。”
周怜微笑着,落在旁人的眼中,堪称是惊悚的程度。
楚月头疼欲裂如暴怒的狮子。
她一下又一下劈砍荆棘。
荆棘囚笼不断地缩小。
就连能够呼吸的空气都在变得薄弱。
而她,逐渐窒息。
她的眼睛透过荆棘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周怜的心脏看。
她要,把母亲的心脏拿回来!
楚月的两把故人刀和瘴龙、龙骜,俱都护在双臂。
“轰!”
“轰!”
她一拳打在荆棘囚笼。
“没用的。”
周怜戏谑出声。
同时,以虚伪的神怒创造出灭地的雷霆。
一方百丈之长从天空混沌破开苍穹而出的神怒雷霆剑,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直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也为之咯噔,险些漏跳了一拍,一双双眼睛被震惊之色给填满。
重剑的剑尖部分,由上至下,对准了荆棘囚笼的楚月。
这一剑,要从武侯的头盖骨,贯穿脊椎,从此钉在她的身上。
海神大地以外的不少强者,俱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观望此处。
不管是女剑院的落雨阁,夜晚的天穹,墨蓝偏黑,缀了繁星点点,闪耀着熠熠微光,弟子们汇聚在此,目不转睛地观战,不仅是心跳到了嗓子眼,都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起初只是想看落九筝,后面为海神大地的安危而全神贯注。
谁也没想到,海神大地,会支撑这么久。
并且和周怜,博了个五成胜算。
长老李顺德远远地看了过来,却是皱紧了花白的眉,稍纵即逝过一丝疑惑之色,自言自语道:
“在诸神时代,仙神当道,堕神可耻,诛杀堕神的时候,会以神之剑,从堕神的头盖贯穿整个脊椎,由此能够压榨掉仅剩不多的神格气息,还能净化堕落之气。”
净化的堕落之气甚用妙用。
能够锻造为丹、兵器,还能饲养龙凤。
李顺德长舒了口气。
疑云凝聚元神,久久不散。
而这时,洪荒大道的议事殿内,有人紧皱着眉,目光只盯着百丈剑看,陷入了沉思,显然是和李顺德想到了一处去。
他不由道:
“周怜对付大地武侯的方式,更像是在对付堕神。”
可……
堕神,会出现在一个真元境身上吗?
围聚在此的旁人生笑。
“谢兄,你糊涂了。”
“堕神为诸神之耻,但想要成为堕神,那可得有个必须的前提。”
“前提当然是先成为神,哪有真元境的神。”
神不来凡间,不愿被凡人的浊气碰到。
凡人浊气,对于仙神来说,有一定的侵蚀能力。
如若说仙神之道是洁白的纱裙,那么凡人浊气,就是白裙之上的一点尘土,且是如何都洗不干净的脏污。
谢家主想来也是,儒雅和善而笑,揭过了这一茬。
世间招式秘技武诀有千千万万,和《堕神斩》相似的,少数也有百来种,周怜以此为斩,也不算是稀奇。
“诸君围剿堕神时——”
洪荒道楼兰张家主张宴之父说道:
“堕神通通伏诛,《堕神斩》下,无堕神能够幸免。”
“后来,楚神侯历经堕神斩,是唯一一个被堕神斩后,还有神智,还能行动的人。”
这件事,是堕神历史上的奇迹,诸神后世不得释怀。
姜君细细观望着荆棘囚笼内的武侯,担心的同时,将谢家主、张家主的话给听进去了,她持有沉默的不同意见,或许荒唐滑稽,史无前例,但她有几分相信。
或许——
楚月这孩子,就是堕神呢?
那她是何时成为神的?
何为沦为堕神的。
又因何要坚守凡人道?
一个个谜题犹如画卷篇章,在姜君的脑海徐徐地铺展开来。
她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楚月。
此刻,俨然是更担心楚月的安危。
周怜有备而来,破釜沉舟,连血肉身体和灵魂都能献祭贩卖,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且是后招不断,底牌无穷,现如今乃最大的博弈,能够熬过去的人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很显然,他给楚月布下了局,亲手打造了独一无二的荆棘囚笼和自我对抗的风铃花阵,一石三鸟,皆要叶楚月的命!
姜君握着酒杯的手稍稍加重了些力道,粗糙修长的手,骨节微微地发白,眼神亦沉了沉。
她欣赏叶楚月,对这般韧劲如竹的后背青眼有加。
但她也只能远观,而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是姜家之主,肩负太多人的安危。
固然关怀,也是鞭长莫及。
没办法拼了一条沧桑的命,只为个热血。
……
「小月——」
「活下来,登天去。」
「这大道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若就此作罢,中道崩殂,便太可惜了,不是吗?」
姜君的内心犹如平静暗寂的长河,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漆黑的眼,凝视着荆棘囚笼中的那人。
《堕神斩》的百尺重剑,朝她的头顶而去。
楚月仰头。
百尺重剑,尚未贯穿自己,脊椎骨就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只像是雨天就疼的风湿病,后面逐渐地扩散。
脊椎骨在颤抖,快要裂开来。
特别是插有无生钉的地方。
无生钉和百尺神怒剑,互相之间,犹如吸铁石和铁的存在,是某种意义上的双向奔赴。
楚月定了定神,却也恍然大悟。
周怜因彼岸花的缘故,来到了属于修行文明的时空。
但却在更早以前,远超九万年前。
帝域大陆的那一道天劫,是楚南音而降。
周怜知晓抗下天劫的人是她,就算因夜墨寒的献祭神脉而得意复生,但这天劫的无生钉却是如影随形不会因他乡的时间而得以改变,这神怒一剑,百尺之锋,是经周怜苦心打造了九万年之久,针对楚月的无生钉而形成的。
无生钉和百尺剑内应外呼,从内外两个方向,以凶猛的劲道,挤压、瓦解掉楚月的血肉之躯。
周怜,需要那一丝堕神气息,还有楚月的神魔同体。
布局多年,只待今朝收网!
周怜激动不已,一颗心迅猛地跳动,宛若擂鼓。
左侧胸膛,风铃花印,则是罗玲玲的心脏。
算是罗玲玲存活在世的另一种形式。
百尺重剑,即将落下。
致命性的毁灭一击。
轰!
剑在囚笼的上方,并未下降。
十万永寿军,呼啸而来。
奔腾如万兽,相连成黑色的云和海,覆盖天穹。
羽界主双手结印,气力迸发,不顾一切,也要阻拦这百尺之剑。
蓝老把集结力量的众生阵法交由年轻的元灵师。
白发苍苍的他,身披长袍,手执法杖,足踏虚空的风,精神稍动间长空扭曲似被一双巨手给狠狠地撕裂,只眨眼的刹那瞬息,他就出现在了荆棘囚笼的上上方。
法杖如刀,锋芒毕露。
元神之力,意志无穷。
“集大地精神,护佑武侯。”
蓝老沉声苍劲,犹如来自远方,仁慈间自有不怒自威之气,震向四方。
天地之间,六合尘寰,元灵师们的精神之力,千丝万缕,都聚集在了蓝老的法杖当中,那是元灵师们对武侯的庇护,并且通过蓝老的造化法杖,将诸多想护佑楚月之人的元神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生死存亡,赌造化。”
蓝老满面褶皱,握着法杖的手犹如老树皮,步履从容凌云而下,嗓音沙哑的低声吟唱,法杖散发炽热的光,无穷无尽的精神力覆在百尺剑下,疯狂摩擦颤动,乃至于乍然烈火迸发!
老人的法杖,闻名于青年时期。
是他最称手的兵器,于险地历练所得。
顾名思义,法杖内,万象乾坤,有大造化。
而且,是属于元灵师的造化。
所谓造化,类似于赌博。
造化深浅,凡人不好说。
因此,蓝老鲜少使用法杖的最终奥义。
只因需要消耗他的寿元、精血,从而达到元神之力的最大造化。
寿元和精血在流逝,老人颧骨之下的双颊微微内陷,整个人清瘦了许多,犹如行将枯死的长辈,双眼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宛若深不见底的清潭。
仙人踏步而至,步步生莲,光华点金。
衣袂飘飘间自是悠然清远。
如山谷间平缓流动的风,不经意就走过了春夏和秋冬。
他优雅矜贵,数步后就出现在了百尺剑下。
“有点意思。”
一双星眸,淡淡然地看向了剑尖。
用堕神的招数,对付一个凡人道的女子。
还真是……
有意思啊。
仙人眼底兴味盎然,俊逸的脸庞缱绻着一丝清浅的笑容。
似天崩地裂也能怡然一笑的翛然。
而他,是海神大地唯一的仙人。
仙气绽放,如见残阳。
一点残阳光迸发如白昼,万般仙力聚集为乳白色半透明的金色圣莲。
一方仙气盾牌,挡住了百尺重剑的下滑。
“想杀小武侯,小心她凶你。”
仙人幽幽叹,俊秀的脸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悠悠说罢,眼神之中颇具流水般的宠溺,嗓音似清泉般好听,却蕴着深不可测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和贵气。
“这孩子,可凶了。”
他的尾音微勾。
翠微山的山主鼎力相助仙人,为楚月抵挡百尺巨剑。
风浪激荡,仙气呼啸恰似龙卷盘桓之威。
翠微山长老相应出动,白发扬起,盘膝而坐,各落一方凝聚心神汇于仙根倾尽气力结出仙家阵法。
萧憩率领翠微山弟子应声而至,同样赶来的还有沧溟山弟子。
沧溟山的弟子之中,还有楚月和星云宗故人感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穿沧溟山的弟子服饰,却和旁人不同,戴着紫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和诸多人蜂拥前来的时候,为护楚月,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卖力。
“老四。”星云宗主左天猛一眼就认了出来。
宗内其他长老呼吸一缩。
那人的身影,正和四长老褚婴极其相似。
在风暴一端的虞牵星,和父亲一样,挡在楚月头顶的上方,阻止神怒百丈剑。
她看见褚婴的出现,微微慌神,风吹着鬓边青丝微微的凌乱蜷起,几许遮眸,涟漪作惊涛。
当初一别,各行其道。
昔日怦然过,再见是陌路。
但……
又怎么样呢。
虞牵星浅浅一笑,不苦不喜。
身为武侯的徒弟,界主的女儿,眼前是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