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吃点东西吧。”莳萝端了一碗热粥进来,见豆蔻拿着热鸡蛋给安陵容敷脸,心疼不已,“皇上下手也太重了,娘娘脸皮薄,这巴掌印得好些日子才褪的下去,明日去皇后宫里请安该怎么掩饰才好。”
安陵容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躲开了豆蔻的手,不以为意道:“还用得着掩饰吗?今早从养心殿里出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宫里只怕是已经传遍了,明日等着被笑话就是了。”
翠音忧心忡忡地拿着手帕站在一旁:“也不知甄嫔娘娘到底是因为什么惹恼了皇上,连娘娘去劝也劝不住。”
“早知道皇上这么生气,奴婢就不催娘娘去养心殿了。”豆蔻看着安陵容透着血丝的右脸,悔得肠子都青了,“惠嫔娘娘求了皇后,好不容易到了皇上跟前,才说了那么两句,就被皇上一气之下罢了协理六宫之权,这会儿又去了太后宫里。”
安陵容倒不意外,皇后向来是布局缜密,出手又准又狠,要么不动,动则一击而中。
又下雪了,安陵容望着窗外,窗上跳动着烛火的光芒,映在她的眼底,明明灭灭,耳边似乎还在回响她和皇上对峙的声音。
“难道,没有了纯元皇后的影子,皇上就不爱姐姐了吗?”
“放肆!”
“皇上当然是爱姐姐的,只是甄伯父前后帮着皇上处置了年羹尧和敦亲王,官居一品,皇上害怕甄家也会有一天权势滔天,甄伯父在朝堂上拥有可以掣肘皇上的力量,便想着,在最初显现苗头的时候就掐灭它,哪怕这个苗头是个微不足道的罪名。”
“容嫔,你别以为朕宠爱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皇上恼羞成怒,是被臣妾说中了吗?皇上想要问心无愧地打压甄家,就想斩断和姐姐的情缘,借着纯元皇后来放弃姐姐,将这些年的情爱化作灰烟,一切便都可以当做不曾存在过一般。等朝堂上的威胁不复存在后,皇上再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依旧和以前一样宠爱姐姐,这就是皇上的爱,对吗?”
“朕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朕坐在这个位置,每天都在担心,担心前朝和后宫勾结在一起,算计朕!容儿,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朕?”
“臣妾不懂前朝之事,只知道,皇上算计人心,欺骗感情,实在让臣妾觉得恶心。”
“啪!”
回忆终止在那一声巴掌,安陵容回过神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真冷啊,明明都快要开春了。
一夜之间,宫中的局势就变了,甄嬛被禁足,安陵容失宠,沈眉庄失权,架在宫中整整三年的三角势力顷刻间灰飞烟灭,皇后独揽大权,方淳意和祺贵人平分秋色,在春色满园的宫里绽放出了少女的娇美。
“容嫔一向是勤谨的,今日怎么来得这样迟?”皇后故意对着安陵容发难,冷声说道,“甄嫔不懂规矩,难不成你也不懂规矩,还是说,你借此来表达皇上对甄嫔处罚的不满?”
安陵容起身跪下,淡淡地开口:“臣妾知罪。”
皇后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而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转而看向方淳意,笑着说道:“皇上褫夺了甄嫔的封号,倒是让你尴尬了,这甄嫔贞嫔喊的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本宫昨晚和皇上提了一嘴,皇上说再降甄嫔为贵人,这样就不会弄混了。”
沈眉庄正担心地看着安陵容,闻言抬头看了眼皇后,却见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地忍气吞声,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如今她只庆幸,去年幸好听了安陵容的话,厘清了宫里的人并收了几个心腹,否则,今朝被夺权后,两年多的辛苦就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眉庄看着皇后得意的笑容,心里止不住恨意。她真是瞎了眼,竟将皇后当成自己人,以为皇后是真的无心权势,才那般呕心沥血地打点六宫,不曾想到头来,自己只是皇后手里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
“那可真是太好了,臣妾这几日正为着这事儿苦恼呢。”方淳意顺着皇后的话说了下去,全当看不见安陵容还跪在地上,“昨日臣妾遇见御膳房的奴才给碎玉轩送饭菜,听他们说着甄嫔如何如何,还以为在议论臣妾,气得臣妾狠狠罚了他们,后来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
皇后笑呵呵地应和了两句,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敬妃的提醒下反应过来:“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容嫔你还跪着。”她感叹了一声,“以前总能瞧见你,如今不知怎么的,总瞧不见你,一错眼就把你忽略了,快起来坐吧。”
“谢皇后娘娘。”安陵容面色未变分毫,对皇后话里话外的讽刺装聋作哑,但到底是跪得久了,扶着翠音的手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引得身后的祺贵人嗤笑了一声。
“容嫔娘娘真是身娇体弱,才跪了这么多一会儿就腿软了,这可什么行,万一见了皇上也这般失礼,皇上可是要生气的呢。”祺贵人阴阳怪气道,“哦不对,嫔妾忘了,容嫔娘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上了,也谈不上失礼不失礼的。”
安陵容安静地垂眸坐在座位上,像个木头般全无反应。
这样的场景已经在景仁宫上演了快一个月,沈眉庄有心想替安陵容回两句,但这只能换来皇后的变本加厉,众人都知道,这是皇后在打压安陵容,而皇上不知是不晓得此事还是故意纵容皇后,对此也并无二话。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便是齐妃对安陵容也生出了几分同情,开口转移了话题:“话说,这一届秀女都已经进京了吧?也不知道今年会进几个新人。”
“听说今年有一个容貌特别出众的,名气都传进宫了。”欣贵人笑着接话,“也不知是有多美。”
“欣贵人说的是扬州学正的女儿,傅如吟吧?”皇后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些,“小门小户出身,倒是和容嫔是一样的呢,不知道日后进了宫能不能和当年的你一样得宠。”皇后看向安陵容。
只是安陵容全无反应,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就自顾自地喝茶了,皇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让众人跪安了。
走出景仁宫,沈眉庄拉着安陵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眉姐姐,不必担心我,我没事。”安陵容笑了笑,刚要说什么,一抬头却是看见六阿哥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六阿哥,今日不是跟着安康一起去看望太后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六阿哥在安陵容身前站定,喘着气,又急又慌地比划着手势,还不住地朝着身后的方向指。
安陵容不解其意,只能胡乱猜测:“是安康出事了?!”
六阿哥用力摇头,嘴里喊着:“啊、啊啊啊。”
“六阿哥说,让你赶紧去那边。”敬妃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从后面慢慢走上前来,对着六阿哥温和地问道,“你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呃,呃呃。”六阿哥点点头。
安陵容诧异地看了一眼敬妃,转而看向六阿哥指着的方向,猛地反应过来,另一边的沈眉庄也想到了一块儿,两人异口同声道:“碎玉轩出事了!”
来不及和敬妃道别,安陵容和沈眉庄就急匆匆地跟着六阿哥朝碎玉轩的方向赶去,敬妃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开,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羡慕。
碎玉轩外,安康正拉着恭定和一众侍卫对峙:“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公主殿下。”侍卫首领无奈又恭敬地半跪着回话。
“知道就让开,我要进去。”安康扬着下巴,努力俯视着侍卫首领,人虽小小,却吐字清晰,目的明确,刁蛮任性的样子颇有几分恭定刚入宫时的模样。
“安康,不要胡闹。”安陵容来给侍卫首领解围,“甄娘娘现在还不能出来。”
“可是甄娘娘病了。”安康认真地对着安陵容说。
沈眉庄顿时急了,连声质问侍卫首领:“怎么回事?!”
“方才碎玉轩的人要闯出宫门,高喊着甄贵人病了,要寻太医,但皇上吩咐了,碎玉轩不许任何人出入,微臣只能命人镇压,却不曾想有个宫女伶俐,硬是闯了一道门出来,里头的侍卫正和她纠缠,公主凑巧经过便听到了。”侍卫首领解释道。
“大胆。”沈眉庄急得不行,难得言激烈,“皇上只是吩咐甄贵人禁足,你们竟然明知她生病却依旧阻拦,不许她就医,若是甄贵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话音刚落地,里面就传来了流朱的哭声:“惠嫔娘娘,我家小主已经不吃不喝三日了,方才晕倒了,实在是没办法奴婢才闯门的,还请惠嫔娘娘赶紧请温太医来给我家小主看病啊!”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安陵容却是不着急,缓声问侍卫首领道。
“不敢当娘娘这一声,微臣敝姓卢。”卢守常客气又恭敬地回道。
“卢大人,本宫知道你们受领皇命,只是依命行事,但本宫也要提醒大人,若想往上走,需要看到皇命以外的东西才行。”安陵容缓缓说道,“皇上让你等重重看守碎玉轩,除了不许任何人出入以外,可有旁的旨意?”
卢守常皱了皱眉:“没有。”
“那皇上有没有说过不许甄贵人就医?”安陵容又问道。
“没有。”卢守常再次摇头。
“既如此,卢大人现在就该去请示,若皇上明说不许甄贵人就医,卢大人最多挨一顿骂,若皇上许甄贵人看病,卢大人正好将此事脱手出去,而不是在这里自作主张。”安陵容复又说道,“皇上对甄贵人雷霆震怒,实则还是很在意她的,卢大人不妨跑一趟。”
卢守常沉思了半晌,才对着安陵容俯身一礼:“多谢娘娘指点迷津。”转而对着门内喊道,“劳甄贵人再等等,我先去请示皇上。”
“本宫和你一同过去。”沈眉庄也跟着一道去了养心殿。
碎玉轩内,流朱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就算皇上再怎么生气,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小主病重的。
碎玉轩外,安陵容领着三个孩子等在门口,她许久不见恭定了,拉着她上下打量。
自从敦亲王事件过后,恭定就被送去了寿康宫,皇上并未迁怒于她,还让太后给她择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从宫里嫁出去,为此,太后拘着她日日绣嫁妆,也算是教导她了——受教于太后,这一点能掩盖几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不至于她出嫁后遭人鄙弃。
“才半年不见,就长高了这么多。”安陵容看着拔高了小半个头的恭定,笑道,“十三岁了,也该议亲了,可有心仪的人?”
“容娘娘说笑,我哪有什么心仪的人,以前是四四方方的王府,如今是四四方方的皇宫,连歪瓜裂枣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看得过眼的了。”恭定大大方方地笑了笑,眼中一片释然,“嫁谁都无所谓,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和亲,我听旨就是了。”
安陵容微微一愣,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拉着她的手说笑一些琐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卢守常飞跑着回来了,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温太医,开了碎玉轩大门的锁,里面流朱菊青小允子整整齐齐地站着,见温太医来了,各个激动得又哭又笑。
安陵容止步在门外,安康却仗着个头小,“呲溜”一声就溜了进去,六阿哥不够机灵,没在第一时间跟上,落了半拍被侍卫们拦在了门外,急得直跺脚。
“今日出来得太久,我该回去了。”恭定对着安陵容拜礼,转身离开。
安陵容也没留她,而是对着卢守常说道:“本宫的安康实在贪玩,劳烦卢大人稍晚些的时候送她回未央宫,本宫自当厚礼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