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看到端妃,蓦地心头一松。
今日之局,已不足为惧了。
安陵容看着华妃一点点僵硬起来的面容,不免有些发笑。她费尽心思布了这个局,以为没有曹贵人出谋划策,自己上手也能一举得胜,却没想到,端妃竟然会掺和进来。
在皇上看来,端妃向来不与人交际,整个宫里,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做到全然公平公正的人,她站出来为甄嬛做担保,话还没说,皇上就已经信了三分,更何况,他本就期望有人能证明甄嬛与此事无关,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并不在意,端妃是这个人,只是显得可信度更高一些罢了。
端妃气虚,多半是让吉祥回的话,但事情也交代得清楚。
“这样说来,温宜公主的事就与莞贵人没关系了。”皇后用一句话总结,正说出了皇上想说的话。
华妃却依旧不依不饶:“端妃向来在宫中养病足不出户,怎么那晚却不顾太医叮嘱,漏夜出门了呢?”
“七夕那夜月色极好,端妃娘娘身子不适不能与皇上同宴畅春园,能同赏一轮明月也算是补全了遗憾,臣妾那晚也在小院里独坐了许久呢。”安陵容抬手掩了掩嘴角,藏住自己的笑意,“华妃娘娘说这话,是觉得端妃娘娘有私心?”
华妃这是心急坏事了,皇上摆明了要袒护甄嬛,已经有了端妃给的台阶,华妃还不肯下,一定要揪着此事不放,除了暴露自己的狐狸尾巴外,再没有什么用了。
“本宫与莞贵人只有两面之缘,何故要做谎言袒护一位不熟悉的贵人?今日之事,本宫本可以不用出面解释,只是可怜温宜那孩子,若是莞贵人今日受下这份委屈,那真正伤害公主的人岂不是依旧逍遥法外?”端妃轻喘着,目光却直视着华妃。
华妃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依旧穷追不舍:“那为何方才莞贵人却是半字不提七夕那晚和你相遇之事呢?”眼看着只差一步甄嬛就能跌落云端,她如何肯甘心就这样结束。
当下,就连皇后都看出了皇上对华妃的厌烦。
皇上不耐地看了一眼华妃,眉头紧紧皱起。
安陵容看准了时机,适时加了一把火:“华妃娘娘这是一定要把罪名按在莞姐姐身上才甘心吗?端妃娘娘向来身子虚弱,若是让皇上皇后知道她漏夜外出,必定担心,正是为着皇上皇后,她才和莞姐姐说过要保密吧?”
甄嬛立刻接上话:“是,端妃娘娘那日外出并不想让人知道,以免令皇上皇后担忧,所以当日娘娘与臣妾相约,此事不让旁人知晓。谁知会牵扯进公主一事。”这般说着,甄嬛的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继续说道,“臣妾心想,皇上圣明、皇后端慧,必定还臣妾以清白,所以,臣妾不想失信于端妃娘娘,才三缄其口。”
“怎么,华妃你还不信吗?”端妃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向华妃。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还听不出端妃袒护甄嬛的意思,不过是心知肚明,各怀心思罢了。
皇上自是乐见其成,皇后却是警惕起了端妃和甄嬛的交好,华妃强忍不甘,曹贵人对华妃满心失望和痛恨,而安陵容,则是最后补上了一刀。
她打断了华妃的强弩末语,往前走了两步说道:“皇上,臣妾倒是觉得要好好查一查御膳房的奴才们,没准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又怕被罚,听信了谁的胡话,故意污蔑莞姐姐呢。”
华妃猛地瞪了一眼安陵容。
皇上看向安陵容,点头,露出笑容:“容儿说到关键。方才华妃说,御膳房精于此道,但再精的人都会犯错,没有绝对一说。”皇上看着华妃,一字一句说来,转而沉眸看向下面跪着的人,“你们再说一遍,七夕那晚所看到的事情。”
眼看着事情已经败露,除了御膳房总管面色无异之外,那两个方才指认甄嬛的宫女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一会儿说“只看见莞贵人往清凉殿方向去了,但没有看见她是否进去”,一会儿又说“只是见莞贵人带着槿汐姑姑,别的也没看见”,俱是脸色惨白。
华妃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简直就是莫须有!”皇后斥骂了一句,转而看向皇上,“皇上,此事牵扯公主和妃嫔,非同小可,还是得仔细查一查才好。”
“你看着办,只一条,不许纵容了这种捕风捉影的恶*****没有放过华妃脸上的任何表情,这会儿事情了结,怒气翻涌而上,再不想看华妃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这段时间,华妃种种行径让他极其失望,细数到圆明园后发生的每件事情,桩桩件件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是他以前过于纵容华妃了,才让她变得这般放肆,“另外,从今天开始,温宜记在端妃名下,赐封和硕公主。端妃体弱,公主的日常起居仍由曹贵人照顾。”
这一道旨意下的猝不及防,将清凉殿里的每个人都砸懵了。
有人喜,有人忧,有人疑惑,有人生气,但都只能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来不及说一句话。
皇罚了两个宫女掌嘴八十,而后径自回了桃花坞,她接下来几天可要好好查查这次木薯粉事件,少不得要给华妃找点不痛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这边,因为温宜公主而绕在一起的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甄嬛先开了口:“今日幸得端妃娘娘仗义执言,嫔妾感激不尽,还请娘娘到碧桐书院小坐,嫔妾好茶相待。”
甄嬛和端妃走后,安陵容才同曹贵人笑道:“既如此,不如姐姐也到我那边坐坐?”
“好。”曹贵人此时心头正一团乱麻。
清凉殿里,华妃立在一片昏暗之中,看着亲亲热热走远的四个人,又回想起皇上看她的那一眼,脸上浮出一丝仓皇。她察觉到一丝不妙,好像所有人都在离她远去,包括皇上,仔细回想,这几日皇上已经甚少召幸她,明明先前还说要复她协理六宫之权,可近来却如石沉大海般没了消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华妃心慌意乱,殿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即刻发作起来。
然而华妃却一反常态,只是脸色阴沉地坐了下来,许久才开口问颂芝:“今日之事,是本宫亏待了曹贵人,是吗?”她深吸一口气,“本宫不该用温宜来算计甄嬛。”她过于急切想要置甄嬛于死地了,只想着温宜受皇上宠爱,若她出事,皇上定不会放过下手之人,可她忘记了,曹贵人也看重温宜,此事未能和她达成一致,怕是今日露出了马脚,让皇上猜到了一些。
“娘娘对公主好,曹贵人感激都来不及呢。”颂芝见华妃情绪不对,忙宽慰道,“都是那个莞贵人,狐媚引得皇上偏心,还有端妃刻意袒护,才让皇上疑心娘娘。”
“你也看出来皇上疑心本宫了是不是?”华妃心头一跳,连颂芝都看出来了,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颂芝这才察觉自己说得太快了些,连忙补救:“是奴婢自己想的,皇上自然还是相信娘娘的。”见华妃心绪不稳,又安慰道,“娘娘宽心,大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
华妃这才缓过神来:“是啊,哥哥说了今年是要在京中过年的,等他回来,本宫的委屈就能诉说分明了。”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近来事事皆不如意。情香局,安陵容阴差阳错,假孕局,沈眉庄绝处逢生,今日针对甄嬛的木薯粉之局又是棋差一招,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每每到关键的时候就会伸出来扭转乾坤,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华妃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对曹贵人感同身受三分,对付那三人,实在是不能心急。
“今晚,去请曹贵人过来吧。”华妃想通了前后,语气也和缓了不少,“还有碧答应,就说本宫今晚在清凉殿设宴款待,让她们务必前来。”
实在是手里能用的人不多,华妃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动不动就生气,经此一事,她也稍有了三分长进,到底是压制了皇后多年的人,还没到没脑子的程度。
颂芝小心翼翼地俯身领命。
另一边,安陵容和曹贵人一路走到了杏花村,先是让豆蔻去请章弥,而后又让莳萝上茶。
“容妹妹,今日多谢你。”曹贵人一坐下就向安陵容道谢,“我知道,勤政殿里你定是和皇上说了些什么,不然皇上不会那么快就松口让我将温宜带回身边来。”
“曹姐姐慈母之心令人动容,我并没有说什么。”安陵容却是摇了摇头,“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端妃会站出来说话,竟是成了最大的赢家。”
曹贵人想到皇上临走时下的那道旨意,忍不住拧了拧手帕:“端妃娘娘……”她猛地收住口,今日之事实在突然,她又满心牵挂温宜,险些在安陵容面前说了旁人小话,“端妃娘娘身份贵重,温宜能记在她的名下,是我们母女的荣幸。”但她如何舍得?温宜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本也是温宜唯一的母亲,纵使端妃只是担了个名号,终究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温宜,怎么能认旁的人做母亲!
曹贵人忍不住心头翻涌的酸意,莫名的醋意汹涌而来。
“曹姐姐,依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安陵容将茶递到曹贵人面前,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姐姐位分仅是贵人,处处受制于人,连带着温宜也难以周全,如今端妃成了温宜公主的养母,身份自然贵重起来,皇上金口玉言封了她为和硕公主,日后必定不会再有人小瞧了她。往长远了说,对公主以后择婿也有好处不是?”
闻言,曹贵人缓缓地点了点头:“论家世背景,宫里能和华妃平起平坐的,也只有端妃娘娘了。”
“况且,只是记名而已,温宜还是留在了姐姐身边,由姐姐照顾,与以往并没有分别,反而因为多了这一重身份,让旁人也多了一分忌惮。再者,华妃与端妃积怨已久,温宜多了一个养母,华妃以后怕也不想再多见她,姐姐尽可把温宜放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安陵容缓声劝着,见曹贵人神色已经有了松动,最后压低声音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端妃娘娘那个身子还能撑多久呢?”
这最后一句才算是说动了曹贵人,她细细思索,方才露出笑容:“妹妹一语惊醒梦中人,实是金玉良言。今日之事,姐姐我记下了,日后必当报答妹妹。”
安陵容微微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虽说不上是过河拆桥,但曹贵人这一举也是拆了桥只留下绳索,聊胜于无而已。原本安陵容是想着这次事情能够直接将曹贵人拉拢过来,至少也该偏向她才是,结果曹贵人轻飘飘一句“日后必定报答”给翻了过去,空口白话就当了结此案。
当真是千年的狐狸,防不胜防。
看着曹贵人离开的背影,莳萝忍不住说道:“真没良心,那晚来见小主的时候说得情真意切,小主才为她跑前跑后地想办法,如今事情了了,也遂了她的心思,就翻脸不认人了。”
安陵容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原是我着急了。”
曹贵人当日没有任何一句话表明,若温宜公主之事得以解决,她便换队而站,是安陵容自己想岔了,踩进了她的陷阱。
不过,曹贵人到底是没把话说死,尚且留了一寸的余地,只是这个余地还没有到发挥的时候。
与此同时,御膳房总管满脸堆着笑敲开了房门,端出一盘好菜递过去:“翠音姑娘,今日多谢你提点,不然我这脑袋可就不保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