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院中众人的神情顿时一变。
安平桧面上的志得意满瞬间一滞,随之换上的却是几分鄙屑和薄怒。
而比之不自量力的安平桧,邹太夫人以及旁边的孙氏和安翡,却是在听到这声音时齐齐惊了一瞬。
孙氏与安翡对视了一眼、俱是一脸的难看,邹太夫人眼底也闪过一丝隐隐的恐惧,原本那几分安闲自在也瞬间被瓦解。
反观尤文骥,却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神情一松,目露喜色地向身后望来——
“安小姐!”
尤文骥急唤了一声向安珞迎了两步,他刚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安珞望来的目光、却顿时又会意地住了口。
其他官差下人们注意到安珞的到来,也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安珞还在靠前的位置见到了绿枝,她显然是和其他几个丫鬟一样,记着安珞让她们照看安珀和绮绣苑的吩咐,这才会在这儿。
见安珞向着挡在门前的那两母子走去,尤文骥便也直接闭上嘴跟在了她的身后。
“让开。”
安珞径直走到了邹氏和安平桧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冷声开口。
从屋内传出的细微声音中,她听出是彩霞被旁人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原本昏晦的眸光顿时更暗。
安珞满是冷意的声音瞬间勾起了邹氏以往的一些回忆,骇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险些就要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只是到底是碍于周遭还有外人在场,邹氏骇顾忌着自己的脸面,只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后,便依旧强撑着僵硬地坐在原位。
而相较于早与安珞有过一些美好回忆的邹氏,安平桧却反更多了几分无知者无畏。
眼见身为自己晚辈的安珞竟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自己个没脸,他顿时怒意更盛。
“安珞!注意你的态度!我可是你的长辈!你怎敢这般没有大小尊——”
锵——
安平桧的斥责之言尚未说完,便被一道长刀出鞘之声瞬间打断,随之而来的、是直笔向他面前的刀尖。
“让、开!”
安珞声音更冷,随手从身边捕头身上抽出的官刀,又向着安平桧的鼻尖更逼近了一寸。
安平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更是全然没有想到、安珞竟丝毫不念及自己身为她叔父的身份,顿时骇得僵立在了原地、甚至控制不住地两股战战。
他努力尝试了两息,这才终于又颤颤巍巍地张开了嘴:“我、我可是你……”
——嚓!
锃亮的官刀被高高举起又猛势而下,直接蹭着安平桧的头侧、干净利落地劈断了他发间的玉簪!
玉簪被毁的瞬间,安平桧直觉一股大力向他头上压来,他被这力道直带得身子一歪,原本束好的头发也在霎时散乱作一团。
这一刀几乎是毫无预兆、实在来得太快,安平桧就只觉得头上一凉、脑子一懵。
接着他便望见地上、自己那几缕随玉簪一同被削下的头发,顿时更觉背脊发凉,愣愣抬眸、又直对上了那双古井沉渊般的眼——
“滚!”
随着安珞这一声暗含了杀气的暴喝,安平桧更是直接被骇得瘫软在地,一滩水渍伴随着腥臊味在他身下蔓延……
不说安平桧,就连邹氏也被安珞这杀意外漏的样子吓得发软,根本连半句废话都不敢再有,连滚带爬地滑下了椅子,在周围官差或鄙夷或戏谑的目光中、胡乱拖拽着安平桧让开了门前。
就连尤文骥见到邹氏和安平桧,这副在安珞到来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也不由得生出了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默默向周围京兆府的官差们逐一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都要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面。
——倒不是想为那安平桧保全什么脸面,他是顾忌这邹氏和安平桧毕竟占着安珞长辈的名分,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多少也对安珞的名声有损。
至于邹氏和安平桧那边……
有地上那一滩在,想来他们也只会对今日之事绝口不谈。
邹氏和安平桧既让开了路,安珞记挂着安珀,自然也没功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她抬起一脚,便将邹氏刚刚所坐的那把太师椅踹到了一旁。
又大步跨过了地上脏污,三两步来到房门前伸手一推——
吱嘎。
木质的房门被推得略动了一下,却因着内部上了闩、而依旧紧闭着。
跟着安珞的尤文骥见状,刚要开口命令屋内之人来开门。
然而他还不等开口,便见安珞直接后退了一步,又是一脚、直接便踹向了合拢的门缝上!
砰——哐!
伴随着一声巨响、和屋内几道受惊的尖叫,两扇房门被安珞一脚踹开。
巨大的力道之下,两扇房门直接翻折撞上旁侧的雕窗、又弹回些许,木质的门闩从正中断裂成两节、迸飞向左右两旁。
安珞面无表情地踏进屋内,狐眸微抬、直直看向了屋内众人所在的方向。
此时,屋内除了吴姨娘和彩霞外,便是几个邹氏带来的婆子和丫鬟。
这几个婆子和丫鬟虽然人在屋内没有看到刚刚屋外之事,可即便只是听声音也多少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
再加上又被安珞踹门那一下吓得不轻,如今对上安珞那冷冷望来的狐眸,更是只觉背脊发冷、心中发毛,慌忙松开了被她们捂着嘴按住的彩霞,逃也似的躲开了安珞的目光。
“大小姐!”
方一挣脱开几人,彩霞连站起身都没顾得上,便向着安珞的方向扑了过来。
她满脸的泪水、混合着刚刚挣扎间沾染的尘土,显得格外狼狈,方一扑到安珞身边便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
“大小姐!小姐她、他们说小姐是被清和道掳走了!小姐她真得出府了!大小姐您快、求您快去找小姐吧!”
见到彩霞,安珞冷然的神情这才有了稍几分改变,躬身伸手要去扶她。
而这一连串的混乱、也惊醒了床上昏厥的吴姨娘,她方一苏醒,便听到了彩霞对安珞的哭求,顿时也想起昏厥前听到的有关女儿失踪被掳的消息。
她顿时也顾不上自己还仍有些头晕,慌忙地滚下了床——
“大小姐!呜呜呜呜呜……”
吴姨娘膝行着来到安珞身前,双手合十地仰头向安珞哭求道。
“珀儿她出事了大小姐!求您救救她!她只能靠您了!救救她大小姐呜呜呜呜呜……求求您!求求您了!!”
她说着,便伏身下去、砰砰地飞快磕起头来。
便是安珞也预料到吴姨娘会如此激动,毕竟以她对吴姨娘以往的印象,吴姨娘本是个懦弱又怕事、自己又几乎没什么主意的妇人,谨小慎微,从不会逾矩半点。
是以她完全没想到,吴姨娘竟敢为了安珀、做出眼下这般激剧的行为,来“逼迫”于她!
“姨娘!”
待到安珞反应过来,吴姨娘已经磕了三个头,额上瞬间便见了红。
安珞眸光微暗,原本要去扶彩霞的手,忙先转去扶住了吴氏,又以另一只手拉住彩霞,将两人同时扯起了身。
“……我会找到四妹妹的。”她直视着吴姨娘的双眼承诺道,“我答应你,一定带她回来!”
得了安珞的承诺,吴氏因女儿失踪而绷紧的弦、终于略松了那么一瞬。
她霎时便身上一软,全靠安珞和彩霞及时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栽倒,一息的恍惚过后,却是忍不住哭得更凶起来。
眼见吴氏情绪激动,安珞此时却也无暇再对其多加照看,她已经听到、屋外有一众脚步声到了院门。
“绿枝!素荷!”安珞向外面叫道。
绿枝与素荷本就都等在院中,听到安珞的招呼忙应声进了屋内。
“小姐!”
绿枝三两步便窜到了安珞身边,素荷也快步跟了上来。
“扶吴姨娘去床上休息,一会找府医给看看。”
安珞迅速吩咐了一句,便将吴氏交到两个丫鬟手上,又转头看了旁边的彩霞一眼。
“你跟我来!”
刚刚彩霞和吴氏虽都是哭求,可听二人说的话,彩霞应该是更清楚安珀失踪前情况的人,有关安珀失踪的情况,需得从她这里入手询问。
安珞交代过后,便转身走向了屋外。
她方一出屋,正见紫菀按她吩咐的、带着一队府内的护院进了绮绣苑。
见到安珞从屋内出来,紫菀和那护院中为首的统领、忙一同上前来。
“小姐!按您吩咐的,人我带来了。”紫菀向安珞复命。
“大小姐!”那护院统领也拱手向安珞行礼,“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黄某定尽力而为!”
在安珞随她爹回京之后不久,安平岳便将侯府的护院都替换成了他的亲卫。
这些亲卫安珞以前也有过一些接触,对其中少数几人甚至还称得上是熟识,如今的护院统领便是她熟识的其中一人。
“有劳黄叔。”安珞拱手回了一礼,“将邹氏和二房一干人等,都带回他们各自的院中去老实待着,别让他们在此处碍眼!”
听了安珞这话,黄统领只转头看了眼一旁的邹氏和二房众人,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小姐放心!我这便送老夫人和二老爷一家离开绮绣苑!”
他们这些护院本就是安将军的亲卫,比起邹氏和安平桧,他们自然更听从安珞的差遣。
黄统领说着,便向自己手下的其他护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上前。
“等…等等!安珞!你这是要做什么!?你难道真要找安珀那个贱丫头!?”
听到安珞与黄统领的对话、又见几名护院向自己的方向靠近,邹氏和二房的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安翡。
她因着安珞这不同寻常的态度心中一突,甚至顾不上自己闺秀的仪表,慌忙大叫。
“平日里你拿她当个玩意儿、随便逗个开心也就算了,如今她可是被清和道掳走的!那清和道是个什么样子,被掳走的女子又会是个什么下场,陶家那事你不是也很清楚吗!?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不光是我,你的名声可也得叫她连累了!这时候你还装什么姊妹情深,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安珞这女人是疯了吗!?眼下家中几个姑娘可都在议亲的年纪,安珞纵然与她不合,此时也得念着她们安远侯府的名声啊!
况且那贱丫头不过是个庶出,本也算不得她们侯府什么正经小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那也是该那丫头倒霉!怪也是怪那贱丫头自己不安分,惹了清和道的眼,难道还要连累她的名声吗!?
好!就算退一步说,安珞丝毫不顾及她的名声,那也总不能连她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安远侯府女眷的名声就都坏了,她、安珞、还有安珠那丫头的名声也都得叫连累了!安珞这女人最近不是和昭王打得火热?算计的不就是昭王妃的位置嘛!难道这女人就不怕昭王因此厌弃了她!?
为今之计,也就是尽力将安珀的事压下!安珀又不是她,一个庶女本就名声不显,满京高门中本也没几个认识她的!
就算安珀那丫头像陶家那个被抛尸闹市,只要安远侯府不出面认尸,对外不回应、或是干脆否认此事!外人也只会以为今日的消息全是谣传,谁又会真在意安远侯是不是没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呢!?
对……必须压下此事,只要能说服安珞就能压下此事!
安珞这女人不是和那什么京兆府的人也总厮混在一起的吗?说两句好话把这事压下不就行了?难道还真准备传扬到满京皆知,让她们安远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吗!?
安翡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就算不能直接将安珞说服,也至少能让安珞产生些许动摇。
然而安珞闻言却只是对她冷眼一瞥,便又转回头去、看向黄统领开口道——
“劳烦黄叔,留些人手将他们好生看管在各自屋内,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