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思芸?闵思芸?
安珞微微一怔,随即瞪大了眼,再看向徐煜的目光中、就不免多了些惊讶。
那壶矢之上的花纹,雕的是一副芦花飞雁图,而那一个极小的“芸”字,正顺着雕刻的纹路,藏在那一片参差的芦花之中。
徐煜被安珞这般别有深意的目光、盯得有些羞窘,又注意到安珞的拇指,正摩挲着那刻有“芸”字的位置,显然是已经“有所发现”。
他顿时一张脸都涨红了起来,逃也似的偏过头、转身去拿了另外的壶矢,佯装专注地抬起手,欲就此投起壶来。
然而在壶矢出手的瞬间,他的目光还是下意识又落在了那暗藏在花纹中的小字,手上控制不住地一颤——
劲力瞬间散开,那壶矢只在空中向前晃了两晃,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离那壶边也就还有个十万八千里远。
而这一声“啪嗒”,也正好像是徐煜那脸面落地的声音。
徐煜望着那落地的壶矢沉默了两息,无地自容地侧过头去,抬手一把捂住了脸。
“……”安珞。
安珞默默看完了她这三表哥的这一番表演,心中顿时对六公主和徐煜的猜测更多了几分。
这六公主对她三表哥有情这事,她几乎可以确定。
如今看她三表哥这番反应,也不像是对六公主全然无意之人。
可再仔细想来,之前无论是春日宴上、还是花朝节那夜的灯会,她这三表哥和六公主可是都有见过面,当时她怎么就没看出、这两人之间还有这般的关联?
……这两人怎么看都实在不像是两情相悦之人。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丫鬟,挥了挥手。
紫菀会意地拉着绿枝退下,周围仆人也得了示意,亦跟着离开。
“三表哥。”待到周围仆人稍远,安珞望向徐煜,“你可是……心仪六公主吗?”
她直接开口问道。
猛然听闻安珞此言,那边的徐煜如同被火燎了一般,险些蹦了起来。
“你不要乱讲!”他睁大了一双眼瞪向安珞。
安珞闻言微挑了挑眉,只静静看着徐煜、没有说话。
“我、她……我们只不过是相识罢了!”
徐煜争辩了一句,再次转头避开了安珞的目光。
他顿了顿、微微垂首,声音也低了几分。
“……少时相识罢了。”
安珞望着徐煜的侧脸,少见地从这后一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怅然。
她记忆中的三表哥,一直是那意气风发、不识人家愁滋味的少年,又何曾见过他这般?
少时相识……
她三表哥身为尚书之子、太师之孙,少时就时常进宫,与皇子、公主相识相熟也是自然。
这么算起来,或许她三表哥和六公主,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才对。
回想起那日,六公主提起她三表哥时绯红的面颊,又低头望了望手中那壶矢上、隐晦的小字,安珞手指微动,那壶矢在指尖打了个转儿。
“只是少时相识?那倒是可惜了。”
安珞状似无意地说道。
“前日我碰巧见到了六公主,依我看……至少六公主是心悦三表哥你的。”
徐煜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安珞,却也只是与她对视了两息,便又低下了头。
“那想来,是珞儿你看错了,她是不会心悦……我这样的人的。”
徐煜的声音少见地有些沉闷,顿了顿、又轻发出了一声嗤笑。
“……我也不会心悦那如今的天佑第一美人。”
安珞眨了眨眼,总觉得她三表哥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她很清楚,六公主心悦三表哥这事绝非她的误会,但此事怪就怪在,她三表哥看起来明明也对六公主有情,可为何却有这般?
听三表哥这话……倒似是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安珞心中记下了此事,准备晚些时候找人打听打听这其中原委。
只是这等子私事,若非亲近之人、怕是也无从知晓内情……或许她可以去找闵景迟问问。
打定主意后,安珞便也不准备再与徐煜多言些什么,可转念之间,却又不自觉想起上一世时,六公主和亲北辰、她这三表哥迟迟不肯娶妻之事来。
她转眸望了一眼徐煜,略想了想,还是又开口说道。
“……还有不足半月,那北辰使团可就要到达京城了。”
安珞微微垂眸,指腹在手中壶矢的尾羽,一路划到矢尖。
“为首的北辰三皇子叱罗那,可是还尚未婚配。”
徐煜本是还沉浸在二人刚刚的交谈之中有些郁郁,忽闻安珞又说起北辰使团之事、顿时略有些奇怪。
“嗐,来就来呗,京中每过个一段时间、总会有别国使团到访的,像是那南离,还每年都要来送朝贡呢,就算那北辰的使团是少见一些,但珞儿你自小在边关长大,应该也见过北辰人啊,实在也没什么特别。”
徐煜挥了挥手,没有听懂安珞话中的深意。
看着这不开窍的徐煜,安珞略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指尖在矢头上点了点。
她又道:“南离每年向我国朝贡,那是因为南离是我天佑的属国,每年来京的使团也都是由南离官员组成,唯有七年前,当时的南离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南离王,亲自前来京城朝贡,求娶了我天佑的二公主,以固两国之好……而今,这北辰三皇子、也亲自率使团前来。”
徐煜听到此处、这才渐渐听出了安珞话中含义。
他有些发怔,愣愣看向安珞,却见安珞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壶矢微举,轻声又言。
“虽然如今,六公主和七公主都尚未婚嫁……可若以长幼而论,三表哥觉得,这选中和亲的、又会是谁?”
咻——啪!
一道虚影自空中飞过,那壶矢如箭一般、直直飞入了壶内。
安珞这一掷用了几分力气,那矢上的劲力落到壶底,立时便砸出了一声脆响,也让徐煜心上一紧,似是也如那壶一般、被砸中了一下。
安珞没有再言,只静静等着徐煜缓过神来。
几息之后,他才终于再次开口。
“可北辰……北辰并非是我天佑的属国。”徐煜的声音有些微的嘶哑,“即便是那叱罗那开口,圣上也不一定就会同意的。”
安珞摇了摇头,垂眸说道:“正因为北辰不是我国的属国……当今乃是仁主啊。”
仁主爱民,绝不愿轻易再起战事。
然而北辰一国狼子野心,即便是应了他们这和亲之请……这战事也终究是会来的。
安珞心中微动,复又抬眸望向徐煜,就见他面上神色几变,焦躁、挣扎、再是迷茫。
其实此事的重点,倒并不在于那并不在于那北辰三皇子身上。
重点是她这三表哥……他当真敢赌吗?
还没等来徐煜想清楚答案,安珞便听到有人向这边找来。
她转头望去,发现是徐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寻她去徐老夫人院中的。
“外祖母不是要歇晌吗?怎的才这么一会功夫、又想起来寻我了?”安珞略有些意外。
那妈妈笑笑,向安珞恭敬行了一礼道:“许是今日姑娘来,老太太太高兴了,这躺了半晌也没什么睡意,便差了奴婢来找姑娘前去说话。”
徐老夫人的请,安珞自无不应,眼见那边的徐煜还陷在思绪中不可自拔,显然也没心思再研究什么投壶,安珞便也就打了声招呼、离开花园,随那妈妈去到徐老夫人院中了。
到了徐老夫人院中,卫氏已经离开,徐老夫人则是斜靠在榻上假寐着。
听到下人们报安珞到了,她这才睁开眼,伸手招呼着刚进到屋中的安珞、去她身旁。
安珞应了一声、也没有推辞,祖孙两人便一同靠在榻上,聊起了闲话。
安珞之前向众人讲述她这段时间的经历时,并未提到花朝节之事。
此时祖孙两人独处,徐老夫人也就又向她问起、花朝节灯会上都发生了什么,以及前段时间那些传言之事。
那些什么安珞落水被齐王所救、坏了闺誉的流言,她自是根本不信,但多少也还是担心外孙女被那些流言所扰。
为此,她当时还特意让老头子派人去寻了王掌柜,让王掌柜对此事多多留心。
后来,外面传的那流言倒是改了风向,那些污坏珞儿闺誉的说辞、也没多过多久便都销声匿迹,但她这做外祖母的,到底还是存着一份担心,总得亲口听珞儿说上一声没事,她才能放心啊。
安珞也知道徐老夫人这是关心自己,不过那一晚的事牵涉太多,她实在是不能如实相告,也就只得编了个谎,只说落水一说都是子虚乌有,应是有人弄混了她和安翡,真正落水被救的是安翡才是。
她这说法与坊间后来的传言一致,两相印证下,徐老夫人也就再没怀疑,放下了心。
其实徐老太师也觉此事实在蹊跷,毕竟这些个皇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什么品格秉性他也都心中有数。
是以他当时就曾与徐老夫人说过,若珞儿落水一事乃无中生有,那么这传言便很可能是齐王一手所为,其目的……自是不言而明。
如今徐老夫人既是已经从安珞这确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落水之事,心下自然对闵景耀也更看不上了几分。
……哼,这样心术不正的小子,又哪里配得上她的外孙女?
这般一想……果然还是得早些开始他们计划之事——就从三日后开始!
徐老夫人这般想着,再看向安珞的目光中、就隐隐多了些迫不及待。
“珞儿啊,外祖母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她开口说道。
安珞倒是未曾发现什么不对, 闻言只略有着意外。
她虽然想不到,徐老夫人有什么事会需要她帮忙,可既是徐老夫人向她开口,她自是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下来。
“外祖母有何事?还请但说无妨……我一定为您办到。”她从榻上坐起身,正色说道。
其实安珞心中,是一直对太师府有愧的。
尽管如今已经从四妹妹那儿,知晓了上一世太师府未被她牵连,可到底太师府还是曾因她而置于险境,这都是她对太师府的亏欠。
而即便是抛开亏欠不谈,太师府众人一直以来对她真切的关爱之情,她也一直都未寻得机会,来回报毫分。
因此,既是外祖母今日向她开了口,那无论何事,她都一定会做到!
安珞如此郑重,倒是让徐老夫人一愣,也心知自己这外孙女怕是误会了什么。
她好笑地拉着安珞重新躺下,伸手在她身上拍了拍。
“你这孩子,外祖母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是想到了哪儿?快躺下来。”
虽嘴上念着责怪,但徐老夫人心中却觉得十分慰帖,看向安珞的目光也更加慈爱。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三日后再来府中一趟,到时才有些事、想你来帮忙。”
……三日后?
安珞微微一怔。
她想起了午膳前正堂上,曾听到的徐老夫人和徐太师之间的那番交谈。
从二人当时交谈的语气来看,似乎确不是什么危急之事。
她又道:“自是可以,那日我无事要做,只是不知……外祖母到底是需要我来帮何事?”
“你倒是来了便自然知晓。”徐老夫人笑笑,不肯直言相告。
安珞有些莫名,一时间也猜不出徐老夫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依旧是没有犹豫,应了声好。
“哎!这才是外祖母的好珞儿,记得那天要——”
徐老夫人笑眯了眼,刚还准备要再嘱咐安珞两句,但转念一想,又收回了还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哎算了算了,还是就这般吧,珞儿你那天记得来就好。”
她还是别让珞儿特意装扮什么了,毕竟三日后……是为了要给珞儿相看那入赘的夫婿。
之前她从老头子那听说此事、便有些意动,只是老头子还略有些犹豫。
但今日又见了珞儿这一面后,老头子也拿定了主意,总算是她那倒霉女婿做对了一回事……
既然是要相看入赘安远侯府、听珞儿的话过日子的赘婿,那就算是要为悦己者容,这该容也应是她那未来的孙女婿才是。
他们做这为珞儿招赘的打算,不就是为了让珞儿能遵循本心本性?若再让珞儿再特意装扮什么,岂非多此一举?
而那以貌取人之辈……也配不上她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