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安珞出面,这一场情感危机未等爆发、便消失于无形。
这快绿阁前,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裴姝语与安珞对视了一眼,便很是默契地跟上众人,迅速一同离开。
只是离开之时,安珞余光中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快绿阁门口处一闪。
但等她仔细再看,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了快绿阁的门内,让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以那人的能力也更不可能是北辰的细作,想来再次遇上只是碰巧,安珞便也没放在心上。
一直走到另一条街上,众人这才寻了街边一僻静处、站下了脚步。
安珞先是打发安瑾、去雇了辆马车将安珏送回府。
接着又向裴姝语,大略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虽然安珞不好直接告诉裴姝语、他们到青楼暗访的真正目的,可至少说明了他们——尤其是她那易容都不易的傻大哥——确实是有正事要办,才会跨入快绿阁的门。
裴姝语对安珞自然是百般信任,早先在安珞开口时、她就知道一定是另有别情,此时再听闻这一番解释、更是完全没了芥蒂,没再追问一句。
同时,见安珞他们三人易容的样子,裴姝语就知道他们也是怕行迹被人发现引来注意,便主动向几人保证、绝不会将此事再透露给他人得知。
这误会解除、皆大欢喜,裴姝语也就没有再继续久留。
之前不明真相时,她心中尚且还有几分焦躁和恼怒,如今得知确是自己误会了安瑾、闹出这么个乌龙,原本那几分恼怒、也就尽数都变成了羞臊,也不等安瑾回来、便先告辞离开了。
待到安瑾回来,发现裴姝语已经离开,少不得失落了好一会。
而眼下这般情况,四人今日定然是无法再重回快绿阁,也就只能先回了京兆府,等待去别家花楼处暗访的其他人归来。
一个时辰后,外出暗访的众人纷纷回到京兆府,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满面冷意的杜翎远也回到了后堂。
他方一进到后堂,便注意到了易容的三人,微皱了一下眉。
但不同于其他官差和靖安司的人,三人虽易了容、但并未更换着装,依旧穿着早上的衣服,是以杜翎远很快便从身形上分辨出了三人的身份。
他直直走到了三人之中最矮的那人面前。
“尤大人,快绿阁之事,你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他兴师问罪道。
这快绿阁和他去暗访的怡红院离得不远,快绿阁之事发生后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当做笑话传到了怡红院,如今怕是不知多少家花楼,都听说到这今日笑谈了!
看着杜翎远那阴沉着的一张脸,尤文骥也有些无奈。
主要这事说起来……还真是他们的不对。
到底是安瑾被叫破了身份,若那细作当真机警,从今日之事上察觉出什么,那他们四人还真是难辞其咎了。
他也只得好声解释道:“这、今日之事,实属意外……”
“我不管你什么意外!”
杜翎远打断了尤文骥的话,冷声喝问。
“你可知花楼与花楼之间的消息传得有多快?那细作既是藏身于青楼,恐怕此时已经听闻了此事!我就问你,若当真打草惊蛇、叫那细作察觉,你京兆府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面对杜翎远这番质问,尤文骥自知理亏,也只能抿唇不言。
“杜大人当真能确定,那细作一定是藏身于青楼的吗?”
安珞在一旁听闻此言,却是开口问道。
刚刚等待的时间中,她仔细思考了此事,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只凭截获信件上的脂粉味道,就确定那细作是藏身于青楼,是否过于武断?”她继续说起自己的猜测,“我今日在快绿阁时,从哪里的姑娘处得知,不同的姑娘所使用的脂粉也大相径庭,若按杜大人所言,那信件之上的气味……”
“安小姐这是在为自己的过错开脱吗?”杜翎远再次开口,强行打断了安珞的话。
安珞一愣,随即狠皱了皱眉,原本要说的话也没有继续再言。
她的声音中也多出了几分冷意:“……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小姐觉得是什么意思,我便是什么意思。”
杜翎远斜睨向安珞,语气中暗含着不屑。
“你身为女子,本就不该参与此事,今早行动之前我就说过,你以女子身份前去暗访,恐会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如今可是应验?更何况这错便是错了,眼下你竟还为了给自己开脱、编造出一套说辞来妄图影响大家的判断……倒真不愧是女子,这般胡搅蛮缠!”
杜翎远这般毫无理由的针对之言一出,几人的脸色当即都变了一变。
安珞目光微冷,尤文骥微微皱眉,闵景迟望向杜翎远的眼中,也多出了几分不善。
安瑾更是怒而起身:“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事要怪也是怪我,是我没有易容才被认出了身份,如何能怪得到珞儿?”
杜翎远掸了掸衣角,神情漠然:“因为她一个女子来参与此事、本就不对!就算她能易容、能改变身形,可她到底不是男人!一个甚至不能开口问话的人前去探查暗访?你们这一组有她存在就是拖累,捅出什么篓子我都不意外。”
安瑾怒目争辩道:“谁说珞儿不能开口,她——”
“大哥!”
安珞阻止了安瑾接下来的话,未让他说出自己擅于伪音之法,
一来她擅于伪音一事,还不想被外人得知,二来听杜翎远这番言辞,针对的分明只是她女子的身份,此人一开始便已经给她的女子身份定了罪。
这般只因性别之分,便心有成见自优自越之人,她也不屑对这种人自证自辩。
她唇角微勾,干脆反唇相讥道:“杜大人刚刚说什么来着?女子胡搅蛮缠?我自小到大,还真没见过几名称得上是胡搅蛮缠的女子,反倒杜大人您这位男子,今日可真是让我开了眼。”
“呵,笑话!”杜翎远一声冷笑,“难道为了推脱过错、便胡乱编造说辞之人是我?”
“呵,荒谬!”安珞上前一步,亦学着杜翎远的语气,冷笑了一声,“难道靖安司平日里就是这般办差?自负自大、闭目塞耳,单凭杜大人一个人的臆测,就能做出决断?”
安珞说着,又继续上前一步,与杜翎远对峙,
她本就与杜翎远身形相仿,眼下两人这般只是对方,便是杜翎远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威势压迫之感。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淡淡道:“……这也难怪,这京中的案子不会交到靖安司之手了,不然还真不知、这杜大人手下,要判出多少冤、假、错、案。”
杜翎远闻言脸上顿时一黑,他听得出来,这安大小姐这明显是知道他们靖安司和京兆府那些过往官司,这才故意说起这些,为的就是戳他的痛处。
他当即忍不住也上前一步,鹰眸瞵视,声音中也带上了怒意:“你这女人——”
“杜大人!”
一道清朗之音从安珞身后响起,暗含着警告。
安珞本是昂首垂眸、一步不让地逼视着杜翎远,而杜翎远亦是毫不示弱地与安珞对峙。
可这一声过后,杜翎远微微一顿,转头对上闵景迟的眼后不过一息、便恭敬垂首,只又蹙眉望了安珞一眼,就拂袖转身、再次主动退让开来。
安珞见状,却瞬间一口气憋在了心间,只觉呼吸都有几分滞然,颇有一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之感。
她沉默地抿唇站了两息,这才回首看了闵景迟一眼——那目光让闵景迟不由得一怔。
然而,还不等他看懂那道目光背后的含义,那目光的主人却已经撇开眼,转身径直走向屋外。
“……”闵景迟。
闵景迟微微愣神,一双星眸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离开之人,一瞬间险些想要伸手去拉,却又马上回过神来,只克制地在身侧紧握成拳。
晨间及快绿阁门前、安珞和裴姝语退开的样子,渐渐与眼前的身影重合,他直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似有万千纷扰,混杂成惶然和慌乱、充斥在了闵景迟的心间。
安瑾倒是并未察觉出两人之间、这番涌动的暗潮,见自家妹妹拂衣而去,只当是杜翎远的话惹了她恼怒,便也抬步准备跟上去离开。
然而一旁的尤文骥却是伸手拉住了他,又向闵景迟的后背猛推了一把。
闵景迟被这一下推得微微回神,他有些茫然地回首,就见尤文骥冲他打了个眼色,又向门外的方向努了努唇。
看懂了好友的暗示,闵景迟又是一怔。
他微微垂眸、默立了两息,双手握的更紧……突然,他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迅速抬眸,转身大步向门外追去。
“安小姐!”
安珞虽是带着几分愠怒离开,可步伐却只是平常、并不算快。
闵景迟追出不远,便看到了安珞的身影。
听到那一道唤声,安珞脚下微顿。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站住了脚,转身向身后望来。
见安珞站下,闵景迟心中一松,也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停在了安珞面前。
“……五殿下还有事吗?”安珞漠然开口。
她的目光分外平静地落在闵景迟身上,面上一丝神情也无,就好像之前的怒意、也不过都是错觉。
闵景迟见状,心中却是更沉了一份,他张口想要询问安珞究竟为何而气,可话到嘴边,却又不自觉便成了南辕北辙之言。
他说道:“你……你刚才说、那细作未必就是藏身于青楼,可是有何凭证?”
听到闵景迟追出来是为了这事,安珞双眉轻蹙、微微抿唇,心中亦是不自觉间更烦闷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
可到底闵景迟问的是正事,安珞也只垂眸了一瞬,便调整好了心绪,只专注于这寻拿细作之事,将自己之前所想所猜、一一道来。
“是因为那脂粉的香味。”她解释道,“若杜翎远的鼻子没有出错,那么那封信上的香味,就绝不可能是来自于花楼中的姑娘。”
假设原本的推断无误,那细作当真是藏身于花楼之中的恩客,那么想要同时沾染上几种上品的脂粉香气——尤其是不同的香气间也无有气味轻重的分别。
那就只能是那细作同时点了几名姑娘过夜,且这些姑娘需得是烟霞、花魁那种头牌才行。
可她今日也打探过了,这样做所需的夜资将会翻倍地增长,在花楼中也不算寻常之事,堪称一句张扬。
但作为细作,这张扬便是排在第一位的大忌,尤其是这种潜伏在他国的细作,一般都会选择一个不会过于显眼的身份作为伪装。
那么,能让那细作如此作为的唯一理由,似乎就只剩下——欲难自抑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连自己的欲念都无法掌控,只能说明此人心志软弱,难堪大用,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能培养这样的人,去做细作之事。
况且这一推断想要证实也很简单,只需去各处花楼,暗查最近一段时间,可有像安珏一样、一掷千金的恩客,若有、这恩客又是否真是细作,自是一查便知。
但安珞觉得,若真去查此事、或者说再去探查花楼,都不过是在继续浪费功夫罢了。
“……既然无论怎么猜想,都无法将这一假设的前后因果全都解释通彻,那只能说明、这般假设从一开始就出了错!”
安珞向闵景迟细细说完了自己推断的过程,眸中都不自觉微微闪动着光亮。
“所以那细作,就绝非是花楼中的恩客!”她最后万分肯定地说道。
看着这样的安珞,闵景迟却是微微有些失神。
眼见安珞已经说完最后一句话向他看来,对上那一双微亮的狐眸,他有一瞬间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京城的京兆府、还是那儿时边关的小院,那心中惶惶也在不经意间、便脱口而出了。
“……我可是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