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珂肯定地点头,炯炯盯着叶大人。
鹿鸣涧站在唐珂身畔,做出一副只是作陪的模样,一言不发,全凭唐珂交涉。
她注意到,不仅罗三元不见了,叶大人也不再以“本官”自称——他这显然是在暗示,现下这个与二女会面谈话的场合,他并不准备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和立场行事。
“千岛湖长歌门,‘真幻’一脉,叶拾之。”他终于自报了姓名。
“叶少侠这是接受合作了?”鹿鸣涧突然插言,“罗三元呢,已经被你打发走了?”
叶拾之拿出一块白绢,细细擦拭着琴身:“鹿姑娘,当你有求于人之时,应该率先拿出自己的诚意,而不是先想着套对方的话。”
鹿鸣涧觉得这种说教的口吻又讨厌又熟悉——转念一想,这不是先生们给学生上课时候的经典语气么!……难道我自己有时候也这么讨厌?她忽然有点心虚。
唐珂爽快道:“我是从铜钱会总部叛逃出来的,知道他们内部很多不为人知的情况。如果你愿意合作,我可以知无不言。但我也有要求,需要先确认你有能力满足我的条件。”
叶拾之眼神还在他的琴上:“说你的要求。”
“你有没有本事,让北地被流放的官员回来?是我的亲人。”
“几品官员?所犯何罪?这件事情可小可大,我也许能够帮你,也许不能。”叶拾之将琴倚在旁,望向唐珂,“你提供线索,我需要先去看了案件的卷宗,才能知道是否有能力应下你的条件。现在,不能跟你保证。”
唐珂与鹿鸣涧对视一眼,后者拊掌笑道:“叶少侠若是一口答应,我们还怕你有诈,这番态度反而叫我们更加放心。”
“既然如此,为保彼此心中有底,互相先交换一部分信息如何?”叶拾之习惯性地摸了摸袖口,主动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丑陋面具展示给二女,“叶某虽明为刀笔小吏,暗中实是朝廷捕快。此番我从东南追查到西北的案子,是罗三元与铜钱会勾结,私印兑票之事。”
神捕面具。鹿鸣涧和唐珂都为目力过人之辈,一眼真。
唐珂道:“没问题。”
叶拾之礼貌点头,问:“唐姑娘,既然说你是铜钱会总部叛出的,那么,他们的总部在何处?现任会长是谁?”
“总部地点在扬州以南,某个隐蔽之所。会长身份——等我们确认合作之后,我再告诉你。”唐珂回答得斩钉截铁。
叶拾之又是那样单边唇角勾起:“很好。与我了解到的一样,且更详细。看来姑娘所言非虚。”
鹿鸣涧忍俊不禁:“叶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不像好人?瞧着就觉得奸诈。”
叶拾之转过目光看鹿鸣涧,神情严肃:“我知道。”
“那你还那样笑?是故意吓人的么?”鹿鸣涧惯是坏心,越看叶拾之这样正经的样子,越想逗他。
“不是。我有病,控制不了表情。”
“……对不起。”鹿鸣涧心道,我真该死,又戳别人肺管子了,“不过你这个病挺稀奇的。你要是愿意让我瞧瞧,回来得空了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给你治好了。”
“不必。治不好。”叶拾之平板道。既无愠怒与责备,也无自怜与哀叹。
他或许已经失望了许多次,如今应该是习惯了。鹿鸣涧揣测着。
唐珂坐下来,将她爹的情况与叶拾之详细讲述,然而还是留了个心眼,没说她自己的来历。叶拾之也很上道,完全就以姓氏相称,没有去问唐珂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似乎并不关心。
在鹿鸣涧的分析中,他这也是故意的保持距离,一种给自己二人安全感的手段。再不然……就是他其实对二人来历早就知晓,或者自有猜测,不需要问。
谈话之后,叶拾之说要让他管卷宗的同僚帮忙,便当场写了封书笺,揣在怀里出门去寄信。他前脚走人,唐珂便后脚上房,追踪着他而去,眼见着他大大方方走上大路,去到当地府衙,用官家养的白鸽子送走了信儿。
回来后,叶拾之才对鹿鸣涧与唐珂道:“罗三元离开了,园子和书局现在叶某名下。二位姑娘要是愿意,这几日可以住下。不过,下人们也已尽数被我遣散,无人伺候。”
鹿鸣涧和唐珂都是惯于独居的女子,自然不在意这些末节。而出于多重考虑,比如进一步了解一下叶拾之的为人与习性,为后续的合作心下有数——住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也就顺水推舟,接受了他的邀请。
唐珂一眼就选定了一间大客房,叫鹿鸣涧来同住一室,既能互相照应安全,也便于讨论事情。
而叶拾之没有住进罗三元原先的宽阔主卧,而是也住进了一间小客房,就在唐、鹿二人那间对过,隔着满园清雅花树。
鹿鸣涧与唐珂传音入密:“就怕他是认出了你我身份,此时虚与委蛇就为了稳住咱们,其实是叫了官家来捉人。”
“那到时我就‘浮光掠影’溜了,你自己去坐牢。”唐珂入密回来,“反正是你说他可信的,你自食恶果也不亏。”
鹿鸣涧:“……”还得是你,黑榜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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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叶拾之一开始就说了“自便”,鹿鸣涧就真没拿自己当客人。
买菜、做饭,她把甘园的伙房和里面那些调味料都直接征用了,柴房里原先码好的木头,也是直接搬来就使。
叶拾之坐在敞亮的窗前,手里是某一卷读到半途的《隋书》。
午时,空气中飘来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馥郁气息,不是平时花树的淡淡甜香,而是饭菜的鲜咸味道。他不由得抬眼望向院中。
鹿鸣涧端着两盘炒好的热菜,摆在院中石桌,又回身去伙房。她的乌黑长发辫成了条松散的粗麻花,拖在脑后。
叶拾之想起清晨时,自己在院内练剑,还遇见了同样出来练功的鹿鸣涧。
说也奇怪,这姑娘仍着万花谷的黑紫衣裙,只是把头发绾起来,气质就为之一变,不似前日披发时的温婉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