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台。
甘泉宫十二台之一。
咸阳北阪平原有望夷宫,取意是北望匈奴,日日警惕的意思。
甘泉宫作为对战匈奴的指挥所,自然有一座望夷台。
这座高台建造在一座最大的山泉洞窟对面的孤峰之上。
高高耸立犹如空中楼阁。
登上望夷台,能俯瞰整个甘泉山,如巨龙飞出苍翠的大山,直冲天际。
此时,望夷台楼阁上,寂静无声,始皇帝嬴政凝视着下方,眼神逐渐迷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来人见到嬴政的第一时间,微微一愣,旋即躬身行礼道:“老臣顿弱,拜见陛下!”
“顿弱,知道朕为什么在这里吗?”嬴政淡漠地开口。
顿弱心头一动,低声道:“老臣不知。”
“看看吧。”
嬴政转过身,随手丢了一封奏折,扔在了地上。
顿弱弯腰捡起,打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李斯、赵高欺君罔上,勾结反贼,这他信。可这谋朝篡位,李斯、赵高有这胆量吗?最近也没听说咸阳有什么异常啊,难道陛下偷偷回来是为了这事?
想到这个可能,顿弱将身子压得更低了,因为他隐隐感觉咸阳将会有大动。
还好他出来的时候,谨小慎微,没有人发现,否则坏了陛下的大事,他这条老命也就交待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朕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明白吗?”
嬴政见顿弱合上奏折,躬身不敢言语,便再次开口问道。
顿弱一惊,心说这是要做局赵高、李斯吗?
难怪之前姚贾找自己要黑冰台的指挥权,原来他们早就在谋划篡位之事了.
而这一切,居然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明白!”顿弱肯定的答道。
嬴政长呼出一口气,捏了捏有些发酸的眼睛,语气变得有些无力。
“接下来该怎么办?”
顿弱抬头,觉得很不可思议,既然赵高、李斯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您的预料之中,那就按您的计划行事啊,您问我怎么办?我拍马屁行不?
“只等陛下明断.”
嬴政大怒,一掌将顿弱手中的奏折打飞,斥道:“朕让你说,少他娘的废话!”
顿弱不怕不慌,也不急不躁,直接站直了身体,他现在已经猜到了嬴政想要做什么,于是索性直言不讳道:
“陛下想做什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在赵高、李斯谋朝篡位之前,您就已经想好了。”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开口:“朕想废三公九卿,废丞相”
“陛下是想改革三省六部?”
“三公九卿都废了,要什么三省?”
“嗯?”
顿弱心头剧震,连忙道:“废三公九卿,废左右丞相,权分六部,巩固皇权。”
闻言,嬴政死死盯着顿弱,双拳紧握,又缓缓松开,在楼阁上来回踱步。
“朕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改革,只要朕愿意,废除三公九卿,废除左右丞相,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朕不能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嬴政不等顿弱说话,又自问自答道:
“因为满朝文武服的是朕,朕在,一切都会平稳渡过,但是,朕若突然亡了呢?你有没有想过,大秦的未来会怎样?”
“这”
顿弱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却听嬴政又语气冷漠地道:“现在,恐怕也不用你想了,因为你马上就能看到大秦的未来!”
“说实话,朕恨不得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千刀万剐,但是,朕不能这样做,因为朕很想知道朕死后发生的事.”
说完,嬴政来到案几前,倒了一杯茶水,送到顿弱面前。
顿弱心头乱跳,刚刚他还觉得嬴政不知道自己与姚贾的事,现在嬴政说的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很明显,嬴政什么都知道。
他颤抖着手接过嬴政为自己倒的茶水,不敢大喘气,也不敢抬头。
嬴政对顿弱的表现很满意,送过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喝光。
“你对朕的忠诚,朕都知道,所以,朕才会第一个见你。你要是哪天对朕不忠诚了,朕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你!”
伴君如伴虎!
顿弱脑子里全是这五个字,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也隐隐有些发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嬴政对自己居然动了杀心。
“顿弱,朕现在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你去安排。赵高与李斯的事,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相机配合他们就行!”
“诺。”
顿弱恭敬应诺,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望夷台。
与此同时,咸阳城中。
监国大臣王绾已经被李斯架空,郎中令蒙毅和御史大夫冯劫,虽然都是忠耿之臣,但他们处理政事的前提,必须要有法可依,而廷尉府的姚贾,则成了掣肘他们的重要因素。
由此可以想到,李斯离开咸阳之前,是做了一番考虑的。
然而,当杨端和那边传来始皇帝即将从南海返回咸阳的时候,咸阳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议论纷纷,反而透露出一种反常的气氛。
那就是安静。
太安静了。
以往始皇帝出巡,或者始皇帝归来,咸阳内外都会议论纷纷,甚至兴奋庆贺。
可这次居然没有。
甚至大秦平定南海的消息,都没有激起咸阳百姓的兴趣。
此时,蒙家府邸。
蒙德在书房里独自沉思。
他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是仅次于李斯、姚贾的廷尉府廷尉丞。
前段时间,来福和常威找到他,说想要去南海找赵昊,他本打算借着自己的职务之便,帮他们一把,毕竟他跟赵昊的关系摆在那,这对他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结果,李斯突然组建临时内阁,对咸阳内外的所有人,实施了严格的禁令,任何宫内人员,包括朝中大臣,都不许离开内史地。
这让他隐隐察觉出了其中的诡异。
可惜,他对眼前的诡异气氛束手无策,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探个究竟。
虽然始皇帝东巡带走的大部分禁军都返回了咸阳,但是蒙德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咸阳城,已经隐隐在李斯的掌控之中了。
那些回来的禁军将领,全部换成了他的人,还有皇宫的守卫,也换了新的军队。
蒙德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以前赵昊在咸阳的时候,他觉得只要跟随赵昊的步伐,就能做好每一件事,现在,赵昊离开咸阳,平定南海,他才觉得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倏然之间,他又想到了之前传的那个谣言,赵昊在南海囚禁了始皇帝,难道赵昊真的造反了?还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咸阳,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恐怕不行,再说,二叔蒙毅也未必会同意,自己要是一意孤行,恐怕会出现更可怕的结果。
蒙德有些茫然了。
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庞大的都城内,显得是多么的渺小。
“来人!去将来福和常威叫来!”
蒙德忽然对门外喊了一句。
门外应诺一声,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来福和常威就来到了蒙德书房。
“蒙公子,你找我们?”
虽然蒙德没有帮来福和常威逃出咸阳城,但蒙德还是帮他们离开了楚南阁。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蒙家府邸。
而蒙德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想保护他们,二是他身边也没有完全可信任的人。
赵昊的心腹,便成了他的心腹。
所以,蒙德才会找来福和常威商议对策。
“你们察觉到了什么没有?”
蒙德直接了当的问道。
来福和常威对视一眼,前者若有所思的道:“咸阳城太过安静了。”
常威点头附和:“不错,安静得有点可怕,就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一般。”
上次他们挖通了出宫的地道,正好听见嬴成蟜与嬴子阳的对话,所以他们才想去南海找赵昊。
因为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咸阳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对于嬴成蟜与嬴子阳的事,蒙德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听到常威的附和,蒙德眼睛微微眯了眯,继续问道:“安全局那里什么情况?”
自从得知赵高会对来福和常威不利,赵昊就让陈平通知了咸阳的安全局,准备随时接应他们。
而他们之所以没走,并不是真的走不了,是因为他们联系过蒙德,怕赵高对付不了他们,对付蒙德。
却听来福又道:
“安全局最近很忙,据说公子已经在回咸阳的路上了,他们要兼顾咸阳城内的情况,还有随时防备公子回城的不测!”
闻言,常威忽然有些不忿的骂道:“狗日的李斯,他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骂声,蒙德一脸愁容:“不瞒你们说,我总感觉有些不安,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
来福和常威对视一眼,纷纷蹙起了眉头。
如今咸阳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利,因为李斯、赵高,包括那长安君、泾阳君,都跟赵昊有过节。
他们是赵昊的人,自然首当其冲。
想了想,来福不由叹息一声,道:“蒙公子,咸阳现在的情况,别说是你我了,就是文武百官,都很不安,咸阳城里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就是因为这样,咸阳城才变得如此安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蒙德追问道。
“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静等陛下回咸阳。”
来福沉吟道:“咸阳诸多人的不安,多半是因为陛下的离开,让咸阳失去了庞大的威严和勇气,等陛下回咸阳,这股不安就会被驱散!”
“能等到陛下回来么?”
蒙德喃喃自语道:“陛下在南海的消息,扑朔迷离,即使陛下回咸阳的消息已经传来数日,咸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我有点担心”
闻言,来福和常威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
“公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蒙德突然问道。
“公子那边倒没什么动静.”
来福说着,面露犹豫之色:“只是.”
“只是什么?”
蒙德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只是长公子那边,包括诸位皇子公主的楼阁附近,好像出现了很多陌生人.”来福小心翼翼地道。
“你的意思是?”蒙德沉声道。
来福看了眼常威,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蒙公子,陛下带出去东巡的妃子,公主,还有侍卫大臣,都是李斯带回来的,陛下去南海的时候,可没带多少人,将他们都交给了李斯安排。”
“以李斯如今的安排,再加上赵高、长安君、泾阳君的出现,只要他们图谋不轨,陛下的子嗣恐怕不会安宁。”
闻言,蒙德没有说话,但他眼中露出的寒光,表示了他的愤怒。
“还有.”
“还有什么?!”
眼见蒙德如此激动,来福稍微措辞,又接着道:
“还有公子以前非常关注长公子和蒙将军,并特意嘱咐过长公子,一定要听蒙将军的建议,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如果赵高、李斯他们真要对陛下的子嗣动手,长公子恐怕首当其冲,而长公子与蒙将军的关系.”
说到这里,来福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相信蒙德会明白。
此刻,蒙德不禁满脸震惊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精彩,隔了半晌,他才惊疑不定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当时我和来福,包括忠贤他们都在!”
没等来福继续开口,常威便点头附和了一句。
书房里很安静。
隔了片刻,蒙德才满脸肃然的道:“二叔的性格我知道,即使他感知到了不同寻常,也不会违背陛下的意志,自己去决断,否则李斯在咸阳的所作所为,早就呈报给陛下了。”
说完,蒙德露出了淡淡的冷笑:“你们最近留在府中,尽量少出门,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我倒是想看看,谁是游戏的主角,谁是游戏里的玩偶!”
“诺!”
来福和常威对视一眼,拱手退出了书房。
等书房里只剩下蒙德一个人的时候,蒙德才转身回到自己书案前,提笔给王离写了一封信,并无声自语道:
“我们的命运是因公子而改变的,公子玩权力的游戏,怎么能缺少我们呢?这样岂不是很无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