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俞非晚理了理心中愁绪,朝许亦枫道:“你让他们二人退下吧,我有些话,就在这儿,和你说清楚……”
“……”许亦枫本想一口推辞。
他心知,俞非晚在这里,有过不太好的回忆:第一次,是看着他与别的女人成婚;第二次,是身中剧毒,昏迷了数日,性命垂危……
但如今的天衍山庄,即使里面有豺狼虎豹,以他一庄之主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能在这里,护住她的。
然而看着俞非晚,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便再也难以拒绝。
他下令屏退了两个仆人,走下石阶,与她相视而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好,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都听着……”
今日,阳光正好,百花迎春。一如那一天,在良顷谷谷口处,他与她话别……
“这是‘四方印’,”俞非晚自怀中取出一枚,用锦布包裹着的方型木盒,递给许亦枫道。
“这……这不是从我家宝库里盗走的锦盒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本是朝廷的东西。”俞非晚冷静地道:“不,应该说,这是剑宗所造,多年来一直锁在了皇宫的文渊阁里。上次武林大会之前,被许修庆给偷了出来。他想要在大会上献出此物,号令天下,密谋造反,被醉江楼给了截下来……”
“我爹……”许亦枫呢喃道。
“不错。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你爹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今日我来,并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俞非晚顿了顿,沉声道:
“‘四方印’后来又回到了皇帝手中。因为郡主失踪一事,皇帝便将他交给了承昱,希望他带着这枚宝物,去找郡主时,能有所助益。只可惜……”
一想到颜华郡主,自城墙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如划过天际的流星,绚烂而耀眼。
她一定是深爱着蒙乘风,才能有如此大的勇气,追随他而去吧?
俞非晚将飞远的思绪收回,朝许亦枫道:“总之,这枚‘四方印’,于朝廷已无用处。我想,与其将它留在文渊阁里,不如交给你……”
“这……为什么……”许亦枫早已从手下口中得知,谢承昱在与大宛的交锋中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但听非晚这么亲昵地称呼他,才清楚地知道,两人关系已经今非昔比。
“剑宗前辈曾说,得了此物,便可号令天下,聚四方有识之士。”
手中的“四方印”,如有千钧之重。许亦枫还待说些什么,又听非晚陌生地道:
“你别误会,此次我来找你,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他的意思……”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他和我,都希望你,永远都用不上它!”
当公孙颖走到门口时,只来得及瞧见,俞非晚转身而去的背影。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明明她与那位俞姑娘,只在月神节上,匆匆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未多说几句。
但她总觉得,自己非常了解,并且欣赏俞非晚。
这和她与许亦桐的关系不同。她看着俞非晚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颖儿!”许亦桐未料到,得了消息而来的公孙颖,即使怀着身孕,竟然比她走得还快,一时她竟然落在了后面!
她在身后追问道:“怎么样?那狐狸精还在那儿么?”
“什么狐狸精?”许亦枫慌张地看着公孙颖的侧影,回身喝道:“阿姐,你别乱说!”
公孙颖听到这几个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轻柔地抚摸着隆起的肚腹,心下一片柔软。
“我哪儿有乱说!”许亦桐仍不甘心:“喂!颖儿,人还在那儿呢!你怎么不拦下她?快,枫儿,你快去抓住她!快呀!”
“阿姐!”许亦枫不知道,这些话俞非晚有没有听到,但她总归是再也不会回头了。
公孙颖倒是面上波澜不惊,只见许亦枫一甩衣袖,大快步地踱进了山庄。
“枫儿!你去哪儿?”许亦桐回头唤道:“颖儿还在这儿呢!你怎么能这样?”
“好了,阿姐!”公孙颖也随许亦枫这么唤许亦桐:“别这么大声音,对宝宝不好……他方才都踢我了!一定是向我抗议呢……”
“哦,对……”许亦桐她执着公孙颖的手缓缓道:“颖儿,那个俞非晚,你当真不在意么?你如今怀有身孕,行动不方便,不如让我去……”
“阿姐!你想到哪儿去了?”公孙颖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与那位俞姑娘,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哪来的在意一说?”
“可是……我看枫儿对她的态度不一般,好几次那小子都在我面前护着她!我看,说不定她早就已经……”
“阿姐!”公孙颖呵斥道:“休得胡言!我与亦枫已经成亲,我们俩夫妻一体,祸福与共。他是天衍山庄庄主,我是丞相府的人。如果有人胆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嚼舌根,我和亦枫,都绝不轻饶!”
“颖儿……你……”
公孙颖虽怀着身孕,但怒意浮上脸颊时,丝毫未有一丝削弱她的威仪。
嫁入天衍山庄多日,许亦桐从未见她如此恼怒,这才明白,方才是自己失言。她正想着该如何转圜这尴尬的处境,又听公孙颖道:
“对了,阿姐,你上次教我刻的木剑,怎么做来着?我又忘了……”
这一句语气同上一句截然不同,令许亦桐有些恍惚,仿佛方才她的发怒,只是自己的错觉……
“阿姐?”公孙颖唤她:“你也是要做姑母的人了,切不可再说那样的浑话,在未来侄子面前,该有做长辈的样子,你觉得呢?”
“……”许亦桐低声道:“你说的对……是我失态了。枫儿他……他不会怪我吧?”
“阿姐放心,亦枫已经不是从前的亦枫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咱们回去吧……”
“好……”许亦桐搀扶着公孙颖,缓步向山庄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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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似练,萤流如织,星繁河白,乌鹊桥头。
俞非晚从安京启程,去往神农峰时,天色已近深夜。
下午时分,她还去了一趟岑府和扶芳馆。
听岑府上的管家说,岑将军如今已升为了一品大将军,在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宋扬舟和孙商远,也因在户尔律一战中立下大功,被皇帝一个封了五品归德郎将,一个封了翊麾校尉,前途不可限量。
再加上公孙颉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已经坐稳了文臣之首的位子,即便那个皇帝老儿,再怎么不着道,安京城的朝局,也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齐老前辈因为年事已高,再也不过问朝廷之事。他将京兆尹府的一应琐事,交给了那个不靠谱的孙儿后,便约了醉江楼的曹老,两人成日里相约,于资水畔立杆垂钓,闲来好不恣意。
至于剑宗前辈,自那日他见了聂百川之后,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想来他在聂百川身上找到的那把利剑,一定对他非常重要!
不过,眼下她也来不及顾及其他,因为武半夏和星陨,赶在她出发前,也折回了安京。
最令她惊讶和欣喜的是,星陨的盲症竟然被半夏给治好了!
半夏说,多亏了她从文渊阁里盗出来的那本《伤难经》,才能让星陨得以重见光明。
而在她看来,如果没有半夏的日日陪伴,和悉心照料,即使千百本《伤难经》,也抵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竹有了好的归宿,醉江楼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似乎安京城里的一切,都很圆满……
除了……他……
俞非晚强撑着精神,驾马跑了一整夜。骏马脚程极快,于天快亮时,便抵达了神农峰底。
抬眸望着眼前云雾缭绕的高山,俞非晚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往昔——半夏曾说,上山的路千难万险,她和星陨可以陪自己再走一趟!
然而她却拒绝了。
有些路,迟早要自己一个人去走的。
将凌风刀法和欢羽神功的招式,在脑海中再过了一遍,她攥紧了手中凌风刀,足尖点地,直奔山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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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在这里!前辈!谢承昱究竟去哪儿了?”
武玄盛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神矍铄,除了眉眼间多了几道皱纹,其余倒与初次现身武林大会时无二。
武玄盛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两鬓边的发丝有些微凌乱,还有眼角和虎口,多出来几道血痕。让他一眼看出,这姑娘为了上山,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轻抚颌边胡须,微微笑道:“姑娘莫急……我……”
“我怎么能不急!”俞非晚一把揽过武玄盛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躯喝道:“他是怎么走的?他醒了?自己离开的?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抓走的?啊?”
“你先别激动!”武玄盛好不容易定住了身子,想到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抓着他的手,问他一味解毒的方子,心下不禁叹道:“姑娘,你且听我说完……”
俞非晚这才知晓自己在长辈面前失了态。她松开紧握的双手,等着医仙继续说下去……
“他既不是自己离开的,也不是被人给抓走的,是他的师傅,归一老人……下山来找他了……”
“归一老人……”
“不错。他知道承昱身中剧毒,便带他回了归海之巅,就是为了给他治伤。”
“我听他提起过,归一老人曾经治好过他的火毒!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前辈,这么说来,他的毒便有救了?”俞非晚几乎是欣喜若狂地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武玄盛却不如她预想的那般乐观:“我行医问道几十年,还从未碰到过如此棘手之毒。连我都没有把握的事,归一他……”
“他怎么样?”
“不好说!或许他有独到的法子吧?”武玄盛似是想起了什么,将案几上的两本册子拾起,放入俞非晚手中道:“这两本经书你先拿着……”
“《欢羽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