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珉坐在何秋月身后,面色惨白。
他不适应骑马,胃里的反应不比吴老先生小,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最后一丝体面才强忍着罢了,如今即使有心与楚云琛辩上两句,也没什么力气。
苏瑾策马上前,与楚云琛并肩立于何秋月身前,何秋月目光一凝。
离开燕宫后她明明有关注着阿瑾的动向,却完全不知她何时学会了骑马。
“朔王爷不愧是天之骄子,一张口便断人生路,但,今日我既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
“为什么?”苏瑾不解发问,对于师父的反常举止,苏瑾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探究背后的原因。
何秋月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抱歉,阿瑾,我不能说。”
“齐珉,”苏瑾的视线干脆越过何秋月,“你呢?你也不能说吗?”
齐珉叹了口气,且不说他刚从头晕目眩中缓过来,没什么力气说话,更何况何秋月在他的身前挡着,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他说。
苏瑾握着缰绳的手攥紧。
这边刚吐干净的吴老先生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忙跑过来冲着何秋月喊道:“师妹啊!你可知道今日你一旦带走这人,明日街上便会张贴通缉令,为了这么个黑心鬼,值吗?”
“你我都是学医出身,你不会不知道他做的事有多天打雷劈,你救了他,真不怕半夜睡不着觉吗?”
“关你什么事,别叫我师妹,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何秋月在夜色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齐珉是个文人,就算自己把马交给他,他也一定会被追上,但若是带着他在这里耗,她一个人不可能敌得过楚云琛。
更何况跟着楚云琛的那个暗卫也不是什么善茬,何秋月叹气,她以为把齐珉救出宫就是成功,没想到是被他们给将了一军。
更重要的是,为了方便混进宫,她身上没有带长剑,而与楚云琛近身打斗,她必定毫无胜算。
不能再拖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何秋月腾空而起,双足轻点马背向楚云琛袭来,飞云见状,忙抽出腰间别着的剑意图上前抵挡,却见在即将碰到楚云琛时,何秋月的身形在空中微妙地转了个弯儿,朝着的,竟是苏瑾的方向。
电光石火间,苏瑾的发丝都被何秋月带来的风扬起。
何秋月的速度太快了,苏瑾无法使用自己藏在袖口的银针,多年来对于危险的防范意识让她下意识地思考自己应变的方法。
苏瑾的瞳孔中,映着师父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千钧一发间,她向后一闪想要借力跳下马,这样虽然有崴伤的风险但至少能挡住何秋月的攻势。
然而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而后天旋地转,她从一匹马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匹马的身上,而何秋月的手扑了个空。
楚云琛一边驾驭着马儿换了个方向,一边冷冷地看着停下动作的何秋月,而另一边的齐珉早在何秋月发力的时候就已经骑马离开,飞云在后面追着。
以飞云的能力,不至于追不上,楚云琛没管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对何秋月道:“前辈当真一点都不顾当年情分吗?”
虽然早已看出苏瑾对何秋月的失望和防备,但楚云琛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何秋月对于苏瑾的意义,何其重要。
以苏瑾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对她有恩有情,寻常人不会得到她的珍视。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何秋月选择挟持苏瑾来为齐珉换取一条生路?
一旁的吴老先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跑过来,对何秋月道:“你这是做甚!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师兄,但你不能不认小苏这个徒弟啊!”
何秋月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闻言怔了怔才道:“阿瑾,我没有想伤害你,更没有想不认你。”
眼前的少女坐在马上,看向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皎洁的月色映照出她素净的面庞,身后的男子用自己的双手将她不动声色地护在怀里。
何秋月意识到,自己解释的语言是多么无力。
“你的马,应该是难得一遇的良驹吧?”
苏瑾冷不丁道。
吴老先生惊讶抬头,听见苏瑾道:“否则你不会放心地让齐珉一个人走,你清楚以他的能力,被飞云追上是迟早的事,所以你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下的那匹马。”
她刚才就一直在想,师父应该很清楚朔王府的暗卫绝非等闲之辈,但她还是要铤而走险将齐珉一个人放走,那就说明,她是自信飞云追不上齐珉的。
师父这些年走南闯北,寻得几匹千年难遇的好马,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真的很了解我......”
了解是相互的,正如她也很了解苏瑾的身手,知道在刚才的情况下苏瑾无法抵御她的攻击。
“我还可以更了解,”苏瑾扬起下巴,“这些日子我们查了你的身世,非常简单明了,但我依稀记得你告诉过我,你曾欠过一个人的人情,这是你的执念,来日若有机会,你定要偿还。”
“我认为你并非善恶不分之人,你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救下齐珉,想必是因为,他与你的执念有关。”
听到苏瑾的话,吴老先生敏锐地想起那天何秋月对他说的话。
“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何秋月的肩膀微微垂下。
“你想多了,我救他,是因为我教授过他医术,不忍看他至此。”
苏瑾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嗤笑声,“你才不会不忍。”
连徒弟都能说抛下就抛下的人,怎么会因为教授过对方医术就心软了呢?
闻言,何秋月终于仰起头,目光不闪不避,认真地对苏瑾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与苏瑾之间,终究是她这个做师父的亏欠对方更多。
人情债,还了那边,还有这边。
“他生长在宫中,与前辈之间想必谈不上人情,前辈的执念,应该与他身边的人有关吧。”楚云琛道。
他查过何秋月的身世和行踪,离开燕宫后一年后何秋月才重新出现在江湖中,那么中间这一年,是否就是她与齐珉相见的契机?
良久的沉默后,何秋月才张口答道:
“他......他的母亲,是一个我非常对不住的人,他是他母亲生前唯一的念想,我不能不救他。”
唯一的吗?
苏瑾想到了齐瑶。
他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齐瑶为了齐珉赴死,而在他们的母亲眼中,齐珉是唯一的牵挂。
何其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