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站直身子,对门外的刺史府衙役说道:“请你们杜大人过来一趟。”
她转头看了看周旻,周旻微微颔首。
杜诃过来的很快。
应该走得很急,进门时还在微微气喘。
勉强稳住呼吸,杜诃朝着秦姝拱手一礼,“秦节镇。”
“杜大人。”
秦姝笑吟吟道:“杜大人知道杀害纪大人的凶手是谁,对吗?”
杜诃没想到秦姝突然毫无征兆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句,当即就愣住了。
秦姝笑笑,“杜大人可要好好想想再回答,答对答错,对杜大人来说,至关重要。”
杜诃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脸上血色也渐渐褪去。
过了足有半盏茶这么久,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咬死不说的时候。
杜诃突然扑通一声给秦姝跪了下去,涕泪横流小声说道:“非是下官不想说,实在是,不敢说呀。”
这样说就明白了!
“下官的老母和妻儿,都被那人牢牢控制着。下官,下官,前些年的时候,做过一些错事。”
“下官不敢不从……”
另一边,东平已经将周旻脸上的易容洗掉,露出他本来的样貌。
周旻走到杜诃身边,问道:“若朕说,此次你若平叛有功,以往的那些事,朕都既往不咎呢?”
杜诃吃惊过度,蓦地抬头看向周旻,喃喃道:“陛,陛陛下?”
周旻眉眼微沉,冷冷看着他。
杜诃汗流成河,眨眼工夫就将官服领子湿了一大片。
心里却在侥幸:幸好他见风使舵习惯了,投诚投得十分麻利。
不然这会子,他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还不好说。
皇上居然到了郢州?!
那嵇州……
秦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轻笑一声道:“你没猜错。嵇州,只有几架重武器和无数火炮,在等着那些刺客自投罗网。”
杜诃喃喃道:“可是,北关军……”
“北关军?”周旻冷哼一声,“北关军,若是开往嵇州,自是有他一条活路。”
“可若沈时简将大军带到了郢州,那就不用回去了!”
最后一句,语气沉沉似带有铁石之音。
杜诃浑身一颤,以额触地,匍匐在地上,“臣,一切谨遵陛下旨意。”
周旻背负双手,在杜诃面前来回踱了两步,才吩咐道:“你去,稳住桑榘,莫要被他看出端倪。火速派人前往云州,命穆崇山带兵沿云州以东,经黑马河北上,准备拦截北关军。”
杜诃等周旻说完,才磕头领旨,躬着身子慢慢退了下去。
他一走,周旻看了秦姝一眼。
秦姝唤道:“东平?”
东平上前拱手一礼。
秦姝吩咐道:“你去北六坊观音桥下,找到冯三。让他给常州和儋州秦家铺子掌柜传话,两府游兵,火速集合,自郢州西往北,拦截北关军。”
“你绕过杜诃派出的人,赶在前头到云州,告诉程袤,原有围堵计划不变。
“另外,等杜诃派去的人报信后,核对刚才陛下的旨意。命程袤将云州和青杨、白沙、东远、清风、昌河、南渭、嵇东几个县的游兵集合。
原秦陇关将士交给穆崇山部下,游兵由穆崇山带领,自郢州西直入,护驾、剿贼!”
杜诃究竟是真心悔改,还是假意投诚,只需要核对一下送信人传出的消息即可。
若真心悔改,便会将周旻的命令原样送达。
若假意投诚,桑榘定会假装不知周旻在此,并“将计就计”派兵埋伏在黑马河一带,好借机打掉穆崇山这一队人马。
只要桑榘到了黑马河,常州和儋州的游兵,以及穆崇山带领的游兵,正好将桑榘这支队伍前后包围。
令其插翅难飞!
再一个,杜诃传递的假消息,定然也会被桑榘传给陇山峡谷的私盐贩子。
到时,运私盐的牛车一出谷,正好撞进穆崇山部下张开的口袋。
正好将其一网打尽!
东平从后窗一离开,阜瑥立刻拿出易容的工具,替周旻易容成东平的样子。
一切收拾妥当,阜瑥走到躺在地上,已经被震惊到只会眨眼的刺客面前,抬脚踢在那人太阳穴上。
那人连哼都没哼,头一歪,当即毙命。
接下来,就是等。
等桑榘下一步的动作。
等北关军到底开往哪里。
秦姝等人进入郢州的第一天晚上,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嵇州节度府,除了议事厅还灯火通明,院中的灯笼早早便收了。
整个节度府显得格外安静。
夜深人静时,伸手难见五指。
突然,一个个黑影出现在议事厅上方,如深夜蝙蝠般,飞快掠过屋脊,落进空旷的院里。
院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从门窗缝隙可以看到,有个头戴金冠的男子正端坐案几前,执笔疾书。
黑衣人破门破窗,蜂拥而入。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耀眼的橘黄色火焰,瞬间将房顶掀飞。
闯入殿中的黑衣人全被这声爆炸送上了天。
院里的黑衣人还不等回过神,如秋日飞蟥般的弩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噗噗连声,纷纷洞穿黑衣人的身体。
一个照面,数十黑衣人已无一个活口。
留在后面的黑衣人藏在府外的过道里,安静如鸡不知所措。
伴随着“啾”的一声啸叫,一枚焰火拉着长长的尾巴飞向高空,砰的一声炸开。
一团明亮的火焰绽在半空中,将下方的节度府照得亮如白昼。
将藏在过道里的黑衣人照得无所遁形。
在这条过道旁不远的房顶,冒出一颗颗脑袋,纷纷将手里的火炮弹投掷到这条过道里。
爆炸声连连,惨叫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
有人不顾一切狼狈逃窜,又被守在道口两端和墙头上的府兵一一被枪。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直到再没有黑衣人从过道里窜出,周围的墙上先后亮起一支支火把。
数百支火把下,临北道数千游兵和节度府府兵纷纷从藏身处走出。
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就这么点人?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都不够咱们打一轮儿的。”
“这仗,打得太过瘾了!就得这么打!”
“可惜北夷要跟咱们言和了。不然老子好歹得上一趟战场,试试手里这些大家伙的威力。”
“上次才过瘾,可惜就只能看着。”
“看着也过瘾。那四个大家伙,节镇都没让咱碰。”
“还是跟着节镇过瘾,太过瘾了!”
“走了,赶紧打扫干净,别让这些脏东西污了咱们节镇的眼。”
一个藏在远处的黑影悄悄探了探头。
等院中的动静再次沉寂下去,这人才慢慢沿着街道,迅速向城外方向奔去。
刚转过一条街道,一柄雪亮的刀突然探过来,正正没入此人腰腹间。
一个游兵提着裤子走过来,一边扎腰带,一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哟,这有个死人。”
另一游兵将染血的刀重新插入刀鞘,朝地上尸体吐了口痰,“谁可不说呢,真是个败兴玩意儿。走,去跟统领说一声。”
季阳关帅帐中。
沈奕跪在父亲面前,苦苦相劝,“父亲,儿子并不要求您跟桑节镇联手。儿子只想您留在帐内,静观其变!”
沈时简仰头长叹,“奕儿,以往,为父觉得你英勇善战、有勇有谋,可接父亲衣钵,为北关下一任主帅。”
“为父如今才发现,你心太大了!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沈家,几代忠臣良将,为父不能让沈家,毁在你手里。”
说到最后,沈老将军眼里溢满了泪,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
他用力吸了口气,大声喝道:“来人!”
帐外副将立刻进帐,轰然应是。
沈时简道:“将沈奕押回随州府,关入大将军府禁室。点将,发兵增缓嵇州府!”
副将下意识看了地上的沈奕一眼,随即拱手应是。
当沈时简带着大军赶到嵇州府时,嵇州府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得知皇上去了郢州,留在嵇州的是燕槐时,沈时简呼地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差一点,他沈家,就会被钉死在叛逆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