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关合上新奔牛的图纸,长吁一口气,在船舱内的简易木床上躺了下来。
这图他用眼睛看了不下百遍,在脑中更是分解,组装了无数次。
元之关设想过各种凶险,也根据这些凶险不断完善设计。在他的想象中,那神口可吞鲸,肚能撑船,身长百丈,最大的鳞片就像一艇轻舟。其蜷体挺身,就会巨浪滔天,头甩尾摆,定是蔽日散云。如若新奔牛的材料和性能不够坚韧,卓越,那么碰上海神,恐怕近身都是问题。可惜,他原本打算在这布克群岛中选择一个码头来打造新奔牛,如今是不可能了。元之关在外漂泊近二十年,深知江湖险恶,做这样的大事,他需要尽可能地避人耳目。看来,新奔牛的诞生地也许只能是老奔牛的家了,毕竟,那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短短的十数日来,他对陆二木的信任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认为这小伙子虽然有时会一根筋,但也不失聪慧,有时脾气暴躁,却又是诚实可靠。至少是现在,他想不出比陆二木更合自己心意的年轻人来了。
想着,元之关起身,正要再找二木谈谈计划的细节,却听到阵阵机器的轰鸣。
登上甲板,搜救船只从不远处疾驶而过,灯光杂乱闪烁,与来时的从容有序大相庭径,一副仓皇逃窜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元之关自言自语。
“二木----陆二木-----”,元之关轻声喊到。可接连叫了七八次也无人回应。
这家伙,哪儿去了?
元之关绕船一周,仍是不见二木踪迹。
难道,是去寻那外国姑娘去了?元之关有点儿恼火。
不会!他立马又反驳了自己的猜想。
他小子没那么大胆子,脸皮更是薄如蛇蜕!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哗——”
一声水响从船侧贯入元之关耳中,他打了个激灵,伸头一看,只见陆二木上气不接下气,满面惊恐,看不出一丝前几日在海中作业的从容。
元之关哪里知道,小伙子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路游来,陆二木想方设法不让自己的脑中出现那怪物的样子,甚至是寻定目标后闭上眼游一段,再张开双眼确定目标,再游。他怕那怪物会急速赶上自己,更怕那怪物已经潜游到了自己前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大海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元之关一把将陆二木拉上夹板,刚想问他去了哪里,却见他一倒而下,四脚朝天,一张嘴想说却又喘得说不出来。
“别着急,先缓缓。”元之关第一次见他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望了望那岛,心想这也没多长的距离啊!?他又怎会想到,是惊恐下的逃命式划水把这距离拉长了数倍。
“你……你……说的……那……那神……有……”二木喘个不停,却又急不可待地要说出来,也许说出来了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别急,多喘两口再说。”元之关看着他都急。
“有没有……可能……是……是章鱼……”
“章鱼!?”元之关觉得听错了。
“对……对……是章鱼………”
“看清楚了吗?这可是夜晚!”元之关认为就算是鱼也情有可原,毕竟有鳞片。可章鱼……
“刚才那动静你没……没听到?非常清楚……一只触手至少……至少----比这船还长得多。”二木终于缓过了气,眼中直愣愣的,满是恐惧。
“没听到,你是怎么看清的?”元之关还是不相信,至少认为二木是看花眼了。
“我不会看错的,是在一座里面很高很高的大屋子里!非常亮,几乎所有上岸搜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
二木坐了起来,“我无意中打开了很亮很亮的你说的那种叫灯的东西,那怪物从地板上的裂缝里钻出来,至少有七八条腿。”
“它的身体呢?”
“没见着,要是我等到它连身体都钻出来恐怕就回不来了!”
元之关笑了笑,道“不管你看到的是不是章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他没有鳞,都绝不可能是我说的那个神!只不过,你说那东西从屋子的地板下钻出来,这倒是奇怪。”
二木向后捋了捋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记下那栋房子牌匾上的外国字了----”他摸着脑袋回忆。
“ocean是海洋,t-o-p-o-g-r-a-p-h-y是什么不知道,probe是搜索,s,o,n,a,r是什么?research 是再找一找吗?i,n,s,t,i,t,u,t,e又是什么?”
“sonar 是声呐,这个词一般人不知道,但却是我从特纳那里最先学到的几个词之一,因为这个叫声呐的东西是我除了蒸汽机外必须要买的。 institute是地貌。”元之关仔细地听着,脑袋快速搜索回忆,他认为这些个词曾经在纳特的嘴里出现过。
“我猜那大屋子是声呐海洋地貌所!”元之关兴奋地道,“也许,你找到了这场灾难的原因!”
“是吗?!”二木突然由恐惧转为兴奋,“要不,咱们再上岛看看。”二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好!看来那些人已经离得远了。”
“说起来,我感觉那些人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按你说的,既然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那里,说明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那怪物,很有可能是这些岛上的人捉住的。”元之关道。
对。其实二木也是这样想的。但要活捉那么大的家伙,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说走就走,二木很快便换好了衣裳。
元之关把手电插在腰间,从船舱的暗格里取出两支步枪,连同两盒弹药,分别用油皮套装好,一支背在背上,一支交给了二木。
“这家伙的用法,你没忘吧。”
“嗯,熟练得很咧。”二木背上枪,同时解开了轻舟的绳索。
“但愿,用不上这家伙。”元之关喃喃地说。
在距离海滩还有百米时,借着月色,元陆二人便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岸上的异状。
“看来你不是在胡言乱语。”元之关看了看二木,发现二木也在看着他。
“没想到那东西会这么大!”二木轻轻地叹道。
“看来,那东西已经静悄悄地入海了。”
踏上沙滩,二人再次被震撼了。
一眼望去,沙滩,草地,树林,房屋仿佛是被一条轰然倒下的擎天巨柱碾压过一般。
“如果你之前没说是章鱼,我也会猜测是那神。”元之关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神迹”。
“这不像——”二木皱眉道。
“什么不像?”
“你看这,”二木指着深达丈余的弧形沙坑,“这半圆形的凹陷拖坑哪像章鱼的扒痕?”
“对,而且你看。”元之关把手电扫向长坑内的一个个压痕“这是什么,这又像是章鱼的触手撑地而行留下的坑。只是这坑为什么集中在后面,而不是遍布在两侧或四周呢?”
“嗯!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像是一只巨大的寄居蟹推着壳走留下的痕迹!”二木猜测道。
“你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走吧!把手电关上!”元之关道,“不过还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这么大的东西出来之后竟然能如此安静的入海,它也许比章鱼还聪明!”
二木打了个冷颤,连连称是。
无需寻找,顺着这深深的拖行之坑,二人一路直行,半刻钟便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屋子前。
之前被二木打开的大厅灯已经熄灭,那腐烂的气味迎面而来,但二木认为这味道比之前淡去了太多。
这还是那建筑吗?若不是随迹而来,怎敢相信这就是刚才那座!
“就像是他娘的火车从那房子里开了出来!”元之关咬了咬牙道。
“火车?”
“你没见过。”元之关现在不愿多说,他望了望房顶,心中惊叹,如果说真是火车从里面开了出来而这房子还不塌,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房子是为那怪物而造的!
走进室内,元之关按二木说的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可惜那开关已坏,他只得打开了手电,想找找有没有别的电灯开关。
小心翼翼地挪过爆裂开来的大厅巨坑边缘,元之关来到了楼梯口。
“啪”
灯光再次亮起,照亮室内废墟。
二人口瞪目呆,冷汗一粒粒地往外挤,片刻后才晃过神来。
“这东西,也许不属于这世界……”元之关望了望那巨坑,有种眩晕的感觉。
二木半蹲,试探着走近那地面黑洞,向下张望。
“师父,你来看看。”二木的呼叫在洞内荡起了回声。元之关让二木称自己师父,并去掉了您字下的心。
元之关走近一看,空空旷旷的四方空间至少能装下一条他所见过的最大的鲸鱼。说至少,是因为如此明亮的灯光也无法达到这深坑的底部。
“这绝对是个牢笼!”元之关道。
“这么说那---那东西是逃出来的?”
“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是从哪里捉住它的。”
“除了海里,还能是哪里?”
元之关没有搭话,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神的世界。在他看来,虽然可以更加确定从此地逃出的东西并不是他推断的那个神,但他更加相信,这次海啸之灾,定是神为了救它而制造的。那么如果能找到它,也就是找到了神的世界。
“二木,我们上楼看看。”元之关边慢慢踏着楼梯上行边道,“我们去楼上房间里找一找,这些外国人有一个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藏在墙壁中的铁盒子里,他们把那叫做保险柜。”
“看来我们不用上去了。你来!”二木扭头对师父道。
“我看看!”
还是小伙子眼尖,就在距离地面将近三丈的坑壁上,一块正方金属板正反射出淡淡微光。
“对!就是它!”元之关立马解下绳索,一头寄在最粗的楼梯柱子上,一头“唰”地甩下了牢笼。
“我去吧师父!”二木看元之关二话不说便仍下了绳索连忙喊道。
“当然是你去了!”元之关笑道。“难道还要为师的亲自出马?”
二木翻了个白眼,卸下步枪,准备轻装上阵。
“别!”元之关叫道,“开个玩笑!你不会开那玩意儿!再来,如果受伤了,你可没我好得快!”
很快,元之关顺绳而下,一眨眼的功夫便悬停在那保险柜前。
借着手电光芒,二木能清楚地望到师父捏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在那金属板上插来戳去。“塔,塔塔,啪,塔啪”的开锁声传来,也似乎扭开了二木的心门。
二木一边提心吊胆地望着师父,一边陷入沉思。的确,师父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得自己好多时候都不愿意去学习,不肯去深究。而唯一让师父保持着亢奋之心,始终如一的,唯有那“神”了。二木觉着,自己跟师父相处得越久,反而越不了解他了。他有时凶狠,有时慈悲。有时对自己照料得无微不至,有时又似乎漠不关心。每当教一个啥新鲜事物给自己的时候耐心无比,但提及自己的家人时又懒得多说一句。
二木甚至假想,如果我是师父,如果我也如他从小身残,饱受屈辱与不公,那么当自己也遇到了一个年轻人时,会怎么对待呢?如果……
“咔——”锁开了!
没想到,师父还是个开锁的高手!二木哪里知道这锁有多难开,更想不到元之关这十数年里周游天下学会了多少他闻所未闻的“技巧”。
“拉我上去——”元之关喊道。他已把那柜子里的所有东西扒拉进了布袋之中。
木船扬帆起锚,驶向远海。
船舱内,元之关点亮了所有灯光。他和二木坐在地板上,将那柜中秘密,开始一件件地掏放眼前。
“这,叫做文件夹。”元之关掏出一个硬纸板包着的厚本子。
“这个,”他又掏出一个四方黑盒子,但他叫不出名字,
“这个……”还是说不出,
“这个……”元之关不敢相信,自己博览群物,这些东西竟然一样也叫不上名字!
二木虽然也是吃惊,但他吃的是从未见过师父如此震惊的惊。
“这——!”
二木感觉元之关伸入袋子的手在战抖,再一看,师父脸色大变,由惊转喜!
掏出来了!
二木与师父四目相对,
“看来……”元之关站了起来,
“这东西来自另一个世界!”
师徒二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