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陈……陈远。”
“年岁。”
“五……万?不记得了。”
“休要在公堂胡扯!说,做什么差事的?”
“不记得了……”
“啪!”
红脸密胡的官差狠拍惊堂木,看着衙中瘫坐地上的蓬头垢面之人。
“那你还记得什么?!”
头发如燕子所筑之巢的男人,茫然靠着衙里的掉漆柱子,茫然道,
“……什么都不记得。”
官差见什么都问不出,脸色愈发变冷,
“戴水郡窝头乡,有百姓揭发你在井中投毒,却有此事?”
“……喝得太醉,分不清河水井水,吐在其中了,不是投毒。”
“哼!”
官差冷哼一声,便拿着张公文,佯装扫过,
“郡里有公文,称有敌国细作潜入边关,我戴水郡乃要塞之地,马虎不得。本官现在怀疑你极大可能是那敌国细作,所吐之物含毒!”
男人看着凶脸官差,看着持着杀威棒的衙役戏谑看着自己。
明眼人便看得出,这官差是想拿这神志不清的男人顶罪。
“我不是细作……我是……剑仙。”
官差眼睛轻眯,不屑道,
“剑仙?呵呵,那你的剑呢?”
男人垂下头,手掌虚握,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丢了。”
“哎呀呀,堂堂剑仙,却连自己的剑都看管不住,这倘若流入寻常百姓家,害得了人性命可如何是好啊!”
官差表现得十分在意百姓的样子,又是“啪”的一声,狠拍惊堂木,怒气冲冲道,
“来人,给本官将这招摇撞骗的敌国细作抓起来!大审之后送去郡里!”
“住手!”
衙役们本要围上来枷住男人,却听到衙门外忽地一声冷喝。
再定睛一看,那人背光,穿着丝绸锦缎,面容似乎有些瞧不清,但就这一眼,便让人蒙蒙觉得自惭形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堂下又是何人?”
那人并不言语,只是迈进屋内,抬手,亮起一张刻字令牌,其上阴刻着一个“水”字。
这是戴水郡的郡令,见者如见郡守,衙里官差浑身一抖,猛地站起,甩着袍子便走出案桌。
“见过郡守,见过郡守!不知郡守大人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那年轻“郡守”抬眼,看了眼依旧靠着掉漆柱子发呆的潦草男人,道,
“我来领他走。”
衙里官差一愣,
“可……可他疑似是敌国细作。”
“敌国细作?你可有证据?”
“他……他在窝窝头乡的井水里投毒!”
“吐在其中也是投毒?此事虽不道德,但本官已派人在窝窝头乡打探过了,其中无任何人中毒,倒只有两家老人寿终正寝,这便是你所谓的投毒?”
见着年轻郡守脸色稍变,衙里官差也心中忐忑。
他哪里不知道这男人没什么罪责,他只是多想给自己谋些好处罢了。
“郡守大人有所不知,这人疯疯癫癫,还说自己活了五万年!五万年!这不是装疯卖傻,避人耳目,是什么?”
年轻郡守鄙夷看了衙差一眼,
“五万年又如何,古有大修活了十万年都不止。”
“他还说他是剑仙!”
“那他若真的是呢?”
“……这,这……”
衙差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了,只见得堂下衙役皆是憋笑,连他自己也有些老脸挂不住。
这郡守摆明了不就是在欺负人嘛!
“既然郡守要人,那您领走便是……只是日后查明其细作身份,可要在记得下官一功啊!”
“我说了他就是剑仙。”
郡守皱眉,忽地一展气息,公堂里瞬间刮起一阵风,将一群衙役吹得东倒西歪,便连那官差也不例外。
等着三两衙役将他扶起,才发现堂里那郡守与疯子,都已不见。
“郡守修为不低啊……”
官差嘀咕一句,才发现堂下还有个什么物件儿,命人呈上来,才发现是一片树叶,恰是这树叶上,刻着个“水”字。
“混账!混账!这郡令是假的!去追,去追此二人!”
官差瞬间明白过来,派着几个武道入了门槛的衙役去逮人,自己则当下拟起一篇公文,是准备交向州里的。
“本想抓着个疯子顶罪,没想还真可能是敌国细作……抓不抓着人无所谓,先得让州里记下我这功劳。”
……
驴车不急不缓行驶,车厢里正坐着衙里的那疯男人,还有假冒的郡守。
驴车行得虽缓,但路况不好,一走起来,车里明显颠簸。假郡守手中的热茶,也洒了出来,湿了指尖。
“你说你是剑仙。”
“……说着玩的。”
“不,你别急着否认,我信你是剑仙。”
“那我也信你是郡守了。”
二人对视,沉默许久,穿着丝绸锦缎的假郡守递过一杯热茶,才道,
“我就是窝头乡里人士,早听闻你被官府逮了,思来想去,还是想来救你。”
疯男人不解,
“为何?”
“从你年关前流浪到这里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和寻常流民不同。看起来,你也有修为在身,现在世道,仗着武夫能耐都能讨一份差事,你又为何落得这般田地?”
疯男人不语,只是稍稍低下头,想回忆起一个好笑的笑话。
“宗门覆灭,只留我一人。”
“节哀,节哀。”
“说着玩的,哪里有什么宗门,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
疯男人自嘲笑着,微微抬头,便听着身后有策马声传来。
正是先前公堂里的衙役。
“贼人止步,现下驴车,可免去皮肉之苦!”
出了公堂,衙役所带的杀威棒便也成了锋利刀刃,可谓气势汹汹。
但因着疯男人隔着驴车望了一眼,这田野间忽多出无数接近于无形的剑刃。
剑刃如宽阔江河,隔开乡道。
不过内壮武夫修为的衙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皆是被吓得呆住。
看着剑江断路,终忍不住惊骂道。
“还真他娘的是剑仙啊!”
……
驴车里,假郡守竖起了大拇指。
“剑江断路,好本事!我真没看错人!”
疯男人笑了笑,
“本事再高,又如何呢?”
自从被老姜头救回,这么休休养养,这么销声匿迹,便是五万年。
五万年,五载大世,便是沧海青天,也要改天换日。
陈远终于还是食言,他还是没能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