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的有人，生来就是光芒万丈。
    苏忆桃一出场，就吸引了无数将士的目光，纵然粗麻丧衣苍白如雪，却让人移不开眼。
    永无止境的杀戮让唐听风有些精神恍惚，冰冷的甲胄上满是鲜血，有她自己的血液，也有敌人的血液……千思万绪，在这战场上只剩下一个杀字。
    杀！杀！杀！
    她一下下挥动手中的长刀，麻木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宛若雪中杀神！
    “唐听风，带着你的唐家军，给朕滚回来！”
    “陛下……臣，死战，不退！”
    “唐家军，死战！不退！”
    秦国总将芳满庭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眼神戏谑地望着眼前仅剩下两千多人的唐家军，复又看向城墙上悠哉悠哉喝着小酒的苏忆桃。
    “唐将军！投降吧，瞧瞧你们的好陛下，今儿个穿的什么衣裳！粗麻斩衰，还真是令人可悲啊~”
    “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啊~”芳满庭此言，不完全是为了挑衅，话里话外，多少是带着点试探的。
    对于芳满庭的言语羞辱，苏忆桃恍若未闻，殷红的唇瓣染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霜雪落在青丝上，残阳的微光给她的华发镀上一层金光。
    苏忆桃确实废了，但——
    红尘谪仙，不可辱。
    “芳满庭！！！乱臣贼子尔尔！你给朕听着——这斩衰丧衣，朕是为战死沙场的万千将士而穿！”
    “至于你，还不配！”
    斩衰，五服之首。
    这是苏忆桃对八万将士的交代，也是亡国之君对江山的交代……
    “开城门，迎，唐家军回城！”
    一声令下，城门大开。
    唐听风虽然摸不清她的路数，却也知道苏忆桃不过是缠病之躯，这会儿绝对是在虚张声势。
    她又怎么能退？
    温酒下肚，更添愁肠，苏忆桃含着浅笑，原本昳丽诱人的桃花眼尾晕染开醉人的玫红，醉醺醺地从墙头站起来，脚步带着醉酒后的虚浮，险些一个踉跄跌下高墙。
    “陛下！”
    “无事，无事…”
    “无事风雪本无情，便请风霜雪与刃……”
    一片皎白的六棱雪花从她眼前飘零而过，苏忆桃抬起纤细的手腕，用两根浅浅素指夹住雪花。
    温润柔和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周身气质陡然拔高，三千青无风自舞，肩头霜雪尽数扫落，粗麻丧服被罡气吹得四面翻飞，露出红色嫁衣的一角。
    当初祝暮泽开山断河的一剑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苏忆桃一遍遍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谁怜不得意，长剑独归来——可惜，可惜，一个蛮荒野地走出来的乱臣贼子，朕都不屑拔剑。”
    言毕，指尖雪刃隔空一掷，便引动万顷风雪成就无双剑意，于两军阵前斩出一道纵横半丈，长达三十余丈的沟壑。
    沟壑之内，落雪成殇。
    酒气晕红了眉眼，无人察觉到苏忆桃的气息变化，一切都遮掩在脂粉之下。
    “听风，退军。”
    唐听风双眼瞪大，嘴唇也微微张开，显得无比震惊，视线呆呆地望着城墙上摇摇晃晃喝着桃花酒的人，一度以为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又回来了。
    片刻的迟疑后，唐听风抱拳呵道：“是！”
    “唐家军听令，撤回城门！”
    “是！”
    望着敞开的金陵城城门，还有重伤败走的唐家军，秦军将士想要追击，却遭到芳满庭的制止，有人不满地喊了一声，“将军？”
    芳满庭抬手示意手下不要妄动，蹙着眉头，企图从苏忆桃脸上找到一点破绽，可对方就这样站在城墙上，若无其事地喝着酒，俨然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
    她似乎忘了。
    谪仙也是仙。
    【更何况是真仙~】
    【朱颜看得直摇头，骂骂咧咧砸镜子去了】
    苏忆桃行事向来没有章法，让人探不清虚实，芳满庭显然是被她这一剑震慑，不敢冒然行兵。
    她既能斩出一剑，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剑，第三剑……
    而自始至终，苏忆桃都没拔剑。
    拈雪为刃，便能斩出如此威势，那她若是拔剑，她们这几十万大军，可能抗住她一剑？再者之前的妘长意和杜如枫都在她们心里埋下了一枚名为恐惧的种子，而这颗种子，在此刻生长发芽，肆意蔓延！
    苏忆桃到底病没病？
    金陵城到底是不是空城？
    ……
    可是——
    唐家军被秦军屠杀时，苏忆桃为何不出手？
    是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吗？
    还是在给那人铺路？
    那她又为何在此时出手？
    唐家军覆灭，苏忆桃出剑却不斩秦军，是要把秦军留给祝南王吗？
    若苏忆桃这一剑劈的不是地面，而是秦军，芳满庭也不会如此忌惮多疑，因为这样至少能够说明她慌了，而她也能壮起胆子攻城。
    可苏忆桃偏偏用这种漫不经心，毫不在乎的态度，斩出这断山河的一剑，这让芳满庭心里根本没底儿。
    她可以推断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活动，可苏忆桃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喜怒无常，这便是苏忆桃这一生最大的伪装。
    就算芳满庭猜到苏忆桃在拖延时间，却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楚苏忆桃的用意，也摸不清苏忆桃本人的虚实，这很重要！
    看斜阳跌下山头，苏忆桃又笑着喝了几口酒，手腕缓缓向下翻转，把没喝完的半壶酒从墙头倾倒而下。
    温酒泠泠叮叮地滴落地面，城墙脚下的雪，被融化了大片，而苏忆桃什么都没说，只是跳下城头，把系着白色流苏的酒壶重重放在墙头，就这么潇洒地消失在秦军的视野中。
    苏忆桃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城墙边的台阶，直到避开众人耳目，她才双腿一软，跌跪在地，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唇角噙着猩红的血，紧接着……双耳，鼻孔，眼眸都开始往外淌着血。
    “陛下！夭夭！”
    “别…声……”苏忆桃瘫软在地，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血珠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只剩下一片赤红，只能模糊地看到几个人影朝她冲过来。
    拢春搂着奄奄一息的苏忆桃，泣不成声，却又因为她的叮嘱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只能搂着她无声地哭着。
    唐听风与唐家军见此，也是眉头紧蹙，心痛不已，也知道这些天苏忆桃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她真的无能为力，此刻站出来，也不过是燃烧生命，来为金陵城拖延时间。
    流血不流泪的将士们，这会儿竟纷纷红了眼眶，却不敢发出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以免辜负苏忆桃的一番苦心。
    拢春望着气息微弱的苏忆桃，解开钗环，散开愁白的发，随手将自己的头发绾成苏忆桃现在的发髻，又扯开披在她肩膀上的丧袍，披在身上。
    把半昏半醒的苏忆桃交给旁边的将士后，拢春就穿着她的丧袍走下城墙，在唐家军的簇拥下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上。
    拢春与苏忆桃身形相仿，披上丧服，勉强能够糊弄外面的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