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莫秦萧,应龙这话刚说出口,常思等人也忍不住张大嘴巴,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和莫秦萧不同,境界越是高深,越能理解应龙方才的话有多么不可思议——一个本就诞生在这个宇宙中的生灵,在突破到至高后就不属于这个宇宙了,这实在是过于天方夜谭了。
一旦应龙所说被证实是真的,那这句话里包含的一切信息都将成为伪至高突破的契机。到那时,谁也不敢保证鸿蒙是否会出现一场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对于芥弥三人来说,伪境尚且在前,至高更是遥不可及,哪怕知道了,她们最多也是感叹一声,内心并无波澜。
但常思不一样,对于常思来说,她清楚地明白应龙所说的话分量有多重——在她步入伪境的那一刻,那一道壁垒就拦在了面前。那道所有伪至高都能感觉到的壁垒,那道只是感知都会心生绝望的壁垒。
似凭竹叶之渺小,渡星海之无垠。如仗青丝之软柔,断陆土之坚厚。
就是这样一道明知无法逾越的天堑,无法突破的壁垒,其背后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在诱惑着常思。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双目死死锁在应龙身上,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她的心中燃起了从未有过的贪婪。
我道为什么伪至高与至高之间的境界如此天差地别?原来真相是这样!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壁垒天堑,那原来是这片宇宙的极限吗?那是否意味着,想要突破到至高,就要有……
好想要,那改变世界的力量!好想要,那创世灭世的力量!好想要,那唯我独尊的力量!
只要有了这股力量,太诛也不过是翻手可灭!只要有了这股力量,云游生也好、三太也罢,哪怕是秦绫仙,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有了这股力量!只有得到这股力量的话……
贪欲的火焰正在心中熊熊燃烧,火舌在双眸中摇曳。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常思已经迈开了自己的双脚,不顾一切地向着应龙走去。
应龙抬眼看着她,虚指一点,激起暴雪狂风一阵,却唯有常思一人有感。
风雪之后,欲望被压制,重归清明的她茫然地看着自己,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不对!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伪至高之后的境界?不对劲!明明以前见到至高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为什么突破到了伪境后,会抑制不住内心的那股贪欲?
一想到这儿,常思忍不住喉头滚动,心脏骤缩,不敢再想下去。她扭头看了看周围,芥弥和桃源几人还在苦思冥想,心中便闪过一丝决然,趁着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用剑气捅穿了自己的耳膜,封锁了自己的心声。
她已是伪至高,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接近那个境界,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伪至高与至高之间从差距到底有多大。她不敢保证自己在知道了至高的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既然如此,倒不如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其他人自然没有发现常思的动作,唯有应龙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看着一脸平淡的常思,应龙不动声色地扯动一缕清风,钻入她的耳中,治好了常思,然后便传音道:
“很果断。但不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为什么……”
话音未落,在场修为最低,心最大,也是最不能理解这句话的莫秦萧,在长久的沉默后,如同捧哏的话打破了宁静,道:“嚯哦,这话听着玄乎。前辈,能解释一下吗?”
“解释你个头!”刚才还平淡如水的应龙顿时双眉倒竖,隔空一拳砸在了莫秦萧的脑袋上,“说得你小子理解了一样。你一个连金丹都没能凝聚出来的弱鸡,还煞有介事地让我给你解释,你当我是讲相声的吗?惯得你!”
“嘿嘿。”莫秦萧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赔着笑,“这不怕您老尴尬,刚才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回话,我给你垫一嘴嘛。”
“那是我在给她们反应理解的时间!没点眼力见儿的东西!”应龙白了他一眼,又是隔空一弹,莫秦萧仰头向后倒去,脑袋砸在了床板上,额头上也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看着莫秦萧捂着脑袋吃痛的样子,应龙得意地笑着。芥弥一边憋笑,一边给他撑腰,泼辣地叉着腰,挡在应龙面前就是一顿好骂,紫鸿探着个脑袋也在后面帮腔。桃源则轻笑着,替秦萧抹去了额头的痕迹。
看着眼前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常思突然觉得方才的自己很傻。她到底在担忧些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经受不住诱惑呢?有这样一个令人操心的弟弟在,她哪有闲心去关心那虚无缥缈的境界之别呢?
她有家人,她有需要保护的人,这便够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只要当好那个大姐头,为他们扫除障碍就好了。
境界不境界,至高不至高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心中沉郁散,便觉天地宽。
叹息,微笑。
巍峨剑气冲霄汉,青天如洗,万里澄清。心存柔波护家眷,长姐似母,为刚为慈。
这一刻,常思算是正式步入伪至高了。
“稳定了?”看着不再有迷茫和贪欲的常思,应龙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神识传音问道。
常思点点头:“心性稳定了,之后再闭关稳定境界就行了。你一早就看出来了?”
“本来如果你老老实实修炼养性,突破伪至高也只是时间问题。但那个邪祟揠苗助长了一波,让你提前突破。你又在获得力量后几次经历失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你心中便有了一股对于力量的贪求。”
“所以你刚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帮我剔除这股恶念?你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伪至高的人情还是很值钱。再者说,你们一家护了我闺女这么久,举手之劳我也是能帮就帮。”应龙浅笑着,收回了神识,留下一句忠告,“你是所有伪至高中唯一一个被强行提升上去的,如今你的心境尚且有缺,尽量少出手。”
“这个人情,算我的,以后还。”
说罢,常思阔步来到秦萧身边,久违地摸了摸他的头。莫秦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却也没有抗拒,任由那双柔软温暖的手在自己头顶拂过。
觉察到常思情绪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秦萧忍不住开口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有摸过你的头了,再过几年可能就摸不到了,现在让我多摸摸吧。”
“哦。”秦萧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低下头,向着常思的方向靠了靠。
“我也要我也要!”紫鸿举着小手也挤了过来,说着要摸头,不安分的手却捏住了他的耳朵。
“带我一个。”芥弥不甘示弱,头顶那一亩三分地很快就被两人瓜分殆尽。桃源无奈地笑了一声,但也加入了这个奇怪的行列之中。
其乐融融,好不自在。
应龙很识趣地没有打扰这难得安详的时刻,要不是还顾忌着自己这点脸面,他也想摸摸小白的头,享受一把天伦之乐。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刀光剑影,一切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应龙比莫秦萧想的要随和的多,但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还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看着常思等人一脸谦虚地向应龙讨教,莫秦萧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微妙的念头。
应龙前辈说他不受岁月时间的影响,他好像也有随意翻阅岁月长河的能力。那如果应龙前辈一早就知道小白的身世,他为什么不早点和她相认呢?为什么一定要在龟山前和小白结怨呢?
还有之前几次经历,为什么非要让小白去面对那些她战胜不了的敌人呢?可偏偏每次她都能平安得胜,甚至每次都有不菲的收获。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操纵了一样,难道我们的行动都在应龙的掌握之中吗?
等等!
至高之下伪至高最强。既然如此,为何常思姐突破伪至高后,依旧没有让我直赴九天宫的打算?为什么她们依旧同意了小白先前的提议让应龙来保护我?难道说……
即使突破到了伪至高,常思姐也没把握对付秦绫仙吗?如果真是这样,那秦绫仙得有多强?应龙方才所说的伪至高中,只有那位澹台且歌和九天宫有关,可从姐姐们的反应来看,她们明显不害怕那位伪至高。
不忌惮伪至高的澹台且歌,却害怕秦绫仙,那是否意味着秦绫仙要比伪至高更强呢?比伪至高强的境界只留下一个了。
“至高……”
莫秦萧口中呢喃两字,突然抬头看向前方。应龙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似是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但莫秦萧此刻没有心力去思量那么多,他死死捂住胸口,勉强平复了躁动不安的心,说出了那个大胆到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想。
“应龙前辈,姐,秦绫仙……是不是至高?”
“……”
“猜出来了?”
笑容僵在众人的脸上,四个做姐姐的在惊讶后,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晦涩,不敢去直视莫秦萧。唯有应龙,一脸云淡风轻地笑道:“也是,那么多线索摆在你面前,猜不到只能说明你是个弱智。”
莫秦萧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说得通了。那前面的一切就都不奇怪了,一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了。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莫秦萧扶着额头仰天大笑,若癫若狂。常思等人着急地围了过去,纷纷安慰道:“秦萧,不要担心。就算绫仙是至高,我们也有办法保你的。”
“是啊,秦萧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有很多办法的,实在不行咱们也能先回家,等你再强一点我们再去。”
“对啊对啊,而且秦姐人很好的,之前常思姐姐的担心也只是一个猜想而已,万一到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着莫秦萧,唯有常思没有发声。直到笑声变得沙哑,直到笑声中带上一丝无奈,他才安静下来。莫秦萧直勾勾地看向应龙,如泄了气一般问道:“应龙前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一直。”
“一直……哈哈哈!好一个一直!好一个一直!哈哈哈!咳咳!”
莫秦萧伸手拦住了一脸关切地凑上的几人,脸上神情复杂,从严肃到无奈再到恐惧,最后只有自嘲。
“姐,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们逃得过一位至高的感知?”
“秦萧……”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从我们出发开始,秦绫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就一直在看着我们。而且,我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我们的经历,都在她的掌握之下。”
“怎么可能!”紫鸿失声道:“桃源姐姐明明已经抹去了我们的因果和痕迹,不可能再有人发现我们的才对。”
“原本我还抱有一丝侥幸,但就在刚才,我全悟了。”莫秦萧苦笑着解释道:“刚才应龙前辈的一句话点醒了我——至高不属于这个宇宙。那是不是意味着,至高看待世界的角度,也和我们不一样呢?”
“世界是个巨大的盒子,所有人都是生活在盒子里的蚂蚁。桃源姐抹去了我们的痕迹,也只是让同为盒子里的蚂蚁无法发现我们而已。但至高不一样……”
“至高,是站在盒子外面看蚂蚁的人啊!”
振聋发聩,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向应龙,见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同破碎了。
“这一切,都不过是我们的自欺欺人?这未免也太……”紫鸿有些不敢接受事实,哭丧着脸呢喃道。
但芥弥和桃源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两人细细思量之后,不忧反喜。桃源激动地说道:“秦萧!这是好事啊!如果绫仙真的一直在关注着我们,那不就能证明她此时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吗?那你不就没有危险了吗?”
“是啊,而且以绫仙的性子一定不会为难你的。秦萧,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两人兴奋之际,常思突然泼了一盆冷水:“那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绫仙没有来找过莫秦萧吗?以她的性子为什么能忍住不去寻找莫凡?想想秦萧之前问的问题,我们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是绫仙布的局中。”
“等一下!我脑子都乱了,这都哪跟哪啊!”正当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之时,一时没有理解现状的紫鸿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一开始不是常思姐说绫仙已经疯了吗?所以我们才想方设法地护着秦萧,那现在怎么又……”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之前我看到的绫仙,恐怕是她故意给我看到的。”常思同样苦笑道:“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是莫凡和绫仙联手布的一个局了。”
“可是,图什么呢?”
话音未落,紫鸿突然恍然大悟。她小嘴微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常思。常思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此时莫秦萧已收敛了笑容,情绪也趋于稳定,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他自嘲道:“恐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了。”
笑过之后,他神情肃穆,轻柔地将怀中的小白放平在床上,随后吃力地起身,在应龙面前,躬身恳求道:“应龙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你带走小白,以保她一时平安?”
“可……”
“咱不同意!”
啪——
少女眼含光,娇嗔怒挥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