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梨云与白发人的目光对上,愣了下。
“就是说啊。”白发人旁边的黑发男人似乎忍不住了,听到同伴开了这个口,便跟着道。
“说到底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被我师父邀请意味着什么?你们国家的皇帝、那些达官贵人,屡次请求我师父,想让他们的子嗣拜进我们仙门,都极少成功。”
“就算他们摆出几十箱金银,我师父也是根据他们的根骨来挑选,从未半点含糊。而如今,你们,不过区区山贼而已——”
那黑发男人站了起来,语气激烈,似乎感到了强烈的冒犯。
“我师父哪一次被皇帝请着入宫,不是地铺金丝绸缎、路旁百兵开道,如今到了你们这边,不仅要被你们这些人当玩物似的围观,还要被这样轻视,你们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们的身份?!”
此话一出,在座人都愣了下。
“不……我父亲没有这个意思——”孩子看看白发人,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得将目光转向黑发男人,“寨子里的大家也只是对你们感兴趣,毕竟像你们这种仙家我们也都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还从未亲眼见过,所以都有些激动……真是抱歉。”
小孩说着,冲两人鞠了一躬。
黑发人面色回暖,语气也跟着缓和许多:“那也不能——”
话刚开口,便见旁边的师父抬了下手臂,便止住了话。
“无碍。”白发人轻轻抬眉,看向枭,“毕竟我等修士确实不常出山门,汝等也少有接触,对我们有这种好奇向往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闻言,燕鹰面色一松,刚准备笑着说什么,便见那白发人又开了口。
“只是……不知这二位是你们什么人,可以在我们谈论这种事时出现。”
燕鹰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枭一眼。
梦梨云看了眼雨薇,很明显他们几个被那黑发男人的话吓住了。不过也正常,连皇帝都搬出来了……
梦梨云心思转了几个弯,瞥了眼枭。
枭面色不变,和白发人对视后,又看了眼雨薇,见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站起了身。
“没什么特别的。”枭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没我们的事,那就先告辞了。”
说着,看了眼梦梨云。
梦梨云意外,倒也没说什么,跟着起了身。
雨薇听言,似乎想阻止,刚抬起手——
“等等。”
不料,白发人却叫住了他们。
梦梨云回头,见他盯着枭,脸上戴的那张淡然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目中现出几分惊异。
“你……也是修士?”
白发人说着,又眯起了眼:“但你这种修炼方法,和那些山中走兽十分相像,应该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导吧?”
“……”枭看着他,目光微动,“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那白发人摸了摸下巴。不知是否错觉,在面对枭时,他的那股轻蔑感少了许多。
“你是哪个门派的?”黑发男人猛地站起来,蹙眉道,“竟然这么和我师父说话!”
“诶。”白发人摆手,制止了他,又将目光在雨薇燕鹰身上游走片刻,嘴角突然扯出抹讽刺的笑,“原来是这样……”
面对白发人的目光,雨薇面色一变,似乎有些惧怕。
“是他们请你来,探探我们虚实的吧?”白发人的声音笑意正浓,却同时渗出几丝冷意来。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雨薇缓缓站起身,握紧腰间的鞭子,拉过孩子的手。
燕鹰将他们母子拉到自己身后,锋利的目光在白发人与枭之间游走。
“你们……”
寂静一段时间后,枭终于开口。
“知道吉量吗?”
?
梦梨云转头,目光充满了疑惑。
他在说什么。
闻言,黑发男人也和她一样,露出疑惑中带着些许愤怒的神情,厉声道:“我师父在问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吉量?你——”
梦梨云看枭对她的目光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样子,便转回了头,突然发现那白发人面色不太对。
梦梨云挑了挑眉。
“吉量是犬戎国的神马,白身红鬃,目如黄金……你知道吗?”
枭很有耐心地重复了遍,甚至还将吉量是什么给他们说了。
“知……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黑发男人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古怪的表情,但看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是感觉到了不对。
枭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直直盯着白发人:“我在几个月前路过那里。听闻,几年前,有一伙修士经过那边,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们帮那伙修士治好了伤,却反被抢走了吉量,他们的神兽。”
枭目光下垂,落在白发人手腕上用红绳系着的玉块:“——只因为那群修士听说,骑上吉量,便能增寿千岁。”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梦梨云惊愕地看着垂眼不语的白发男人,又看了看枭。
“这……这不是传说吗?什么犬戎国?我从未听闻!”那黑发男人顿了下,便道,“骑一下便能增寿千岁?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把祂掠走呢?”枭目光平静,没有因他的质疑而出现半点动摇,依旧盯着白发人看,“你手上的红绳,是用吉量的鬃毛编的吧?”
“你说什——?!师,师父……”黑发男人惊愕,扭头看着他的师父,却见其面色不明,不禁顿了下,似乎思考了什么,转头面对枭,“我师父早已突破大限,如今已有百岁有余,怎么可能还需要那种东西?!你就是胡说八道!”
“呦,你师父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梦梨云见枭还是没打算理他,不禁出声道。
见黑发男人将目光转向自己,梦梨云继续道:“你不是修士吗?看你这样子,少说也得五六十了吧?怎么还是这么浮躁易怒?看上去和我也没什么区别啊。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梦梨云说着,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黑发男人猛地顿住,握紧了拳。能看出他已动怒,但似乎因为梦梨云方才的话,在努力压抑怒火。
“照你的话,我们就应该放任你们造谣污蔑吗?”
“嗯?”梦梨云挑眉,“都说了,你师父一句话没说,你倒是帮他推的干干净净。”
“也不看看你师父的面色差成什么样了……他还没开口,你倒像个奴才样拼命地替他开脱,怎么,他自己没长嘴吗?”
梦梨云不爽他们态度很久了,现在听他这么说,不禁出声嘲讽。
“你——”
突然,一道锋利而隐秘的气息直冲她的面上。
梦梨云刚察觉到不对,眼前黑光一闪,回神后的第一眼便是那柄漆黑的长刀。
长刀横于眼前,上面的蓝色兽纹栩栩如生,泛着神秘而幽深的光泽。煞白的寒光一闪而过,冷厉的让人不敢直视。
梦梨云不禁一抖,朝刀柄处看去。枭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身边,横臂拦在她的面前,呈保护姿态。
梦梨云目光微动,落在他握着的刀上。
过了这么多年,这把刀还是没变。
不过……他到底把刀放哪儿了?
梦梨云忍不住思维发散了一瞬。
而后,便回过神,目光犀利地看向白发人。
“是你……”梦梨云想说什么,碰上他的目光,顿住了。
白发人眼神阴沉,犹如犀利的秃鹫,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再次落在枭的身上。
“确实有些本事。”白发人说着,站了起来。恐怖的气势在刹那间爆发出来,犹如平地掀起的狂风,又如惊涛拍岸,骇人的压迫感随着他的动作而愈发加重。
梦梨云的呼吸倏地加深,脊梁似乎被一块无形的巨石打压,强迫她俯身臣服。
梦梨云皱眉,心脏突然跳的很快,面色难看,直直盯着白发人。
远处的燕鹰几人像是也有同样的感觉。燕鹰面色凝重,旁边的雨薇已经有晃动的趋向。
燕鹰扶住雨薇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雨薇看看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感受到燕鹰手指微紧,只得一咬牙点了点头。
孩子正被这股气场打压得精神恍惚,猛地被母亲拉住,神情疑惑地看着母亲,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走了。
梦梨云看着雨薇两人离去,心底松了口气。
就这威压,要是让孩子继续在这儿,指不定出什么问题。
梦梨云想着,突然觉得身上一松,那恐怖的威压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梨云一愣,朝枭看去,发现他还盯着白发人看,手指缓缓收紧,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不是他。
梦梨云不禁看了看四周。
那是谁?
梦梨云正疑惑着,又听白发人开口。
“我无意与你为敌,为何要步步紧逼?”
?
梦梨云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脑子有什么毛病吗?到底是谁在步步紧逼的啊?
“我在问你。”枭面色不变,刀刃微转,对向白发人,“是不是你,或者说你的门派中人,带走的吉量?”
白发人定定看着他,突然扯了下嘴角,古怪一笑:“就算是,又能怎么样?”
“你要替那些怪物来伸张正义吗?”白发人盯着他,“弱肉强食。你也是修士,不会不知道这个吧?”
“修仙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那所谓的天灵地宝、奇珍异兽,本就是凤毛麟角,光是遇到就近乎要花费全部气运,更别说得到了。”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有这样的宝物,却没有守护它的本事,那被夺掠也是早晚的事,我们不去做,自有后来者。平心而论,你难道会放过这唾手可得的长生机会?你又凭什么指责我们?!”
“首先,我并没有指责你。”枭的目光随着他的话,渐渐沉了下来,“其次,我只是在确认吉量的所在地。”
“它已经死了。”白发人声音冰冷,“就算你知道,也没什么用。”
枭眼神一厉:“你——”
“是它自己太脆弱了。”白发人没等枭说话,继续道,“只是稍稍放了些血,想着能不能做出延长寿命的法阵,没想到还没几个月,就死了。”
“真是可惜。如果法阵成功了,长生的成本和风险会大大降低,甚至可能分享给你们这种凡人,让你们也能感受长生的滋味……”白发人说着,将目光移向梦梨云,眼神一如既往的冷傲,“只可惜失败了,那匹马死了。有尸体在,那些怪物还会地来骚扰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将那尸体丢进了深渊。”
枭虽然没有说话,但面色明显阴沉下来,冷冷看着他。
梦梨云突然想起昨夜傍晚,山神和她说的话。
说实在的,如果站在白发人的角度,为了人类整体利益,似乎没什么问题。毕竟如果他们成功了,受益者是自己,受损害的又是别的种族,唯一做错的应该就是恩将仇报……
梦梨云看向枭。很明显,枭是站在那什么犬戎国的角度来看的,所以对白发人的行为很是厌恶。
他毕竟和自己不同。
他也是修行者,能靠自身的努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力量,所以在他眼中,这种行为是不可理喻的。
但绝大多数人是无法拥有这种感觉的,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到那所谓的元气。对于他们来说,白发人的这番行为,是对他们的恩泽。
毕竟,如果白发人他们成功了,在这件事情中,恶人是他们做的,风险是他们承担的,付出的努力也是他们付出的。他们这些普通人只需要跟在他们后面,等着他们将战利品分割完,从指缝中抠出些许的施舍。
尽管剩下的都是些零星碎沫,但也足够让他们这些凡人满足了。
梦梨云目光微沉,面色跟着暗了下来。
虽然这个结论很昧良心,但事实就是如此。
梦梨云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些许厌恶,却又没办法改变。
可惜,他们失败了。
幸好,他们失败了。
如果他们成功,不知会受到多少狂热的追捧。到了那时,就算告诉人们他们的法阵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怎么违背道德、伤害帮助过他们的人的,也没有半点用处。
毕竟,他们成功了。
成功的路上少不了失败者的尸骨。只要他们成功,中间哪怕有再多的黑暗,在人们口中也只是不可避免的牺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