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四十一年,北境遇大旱,与狄勒间的战事更为频发。
因常年征战布防,边陲拥有强兵精将,而京畿内却是朝权失衡,文官为将,矛盾激化,错漏百出。
大夏又采府兵制,地方之势极易养兵敛财,尾大不掉,早已成皇室之忧。
同年,秋,南淮王起兵谋逆,弑夏皇,拥立其子义永为帝。
十月,昌懿王以护国讨逆之名,发动兵变,一路州郡官竟望风生变,轻而易举拿下关隘重地,直逼京畿。
南淮王受其镇压,叛逃南下。
永帝被迫退位,拟旨禅让于昌懿王,改国号为周。
不久,传讯永帝自缢于小楼,身死。
昌懿王登基前夕,不料遇刺身亡,由其子旻琰继位。昌英王代摄政王之位,替行监国重任。
外传皆是前朝余孽图谋不轨。
自此,前朝党羽被血洗杀戮,株连九族,在京畿内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却又因为这般的铁血狠辣手段,迅速恢复了京畿表面之上的安宁祥和,以及井然秩序。
前朝忠士由此暗中成立了大夏行会,冀图复国。
南淮王起兵围宫之日,皇宫内已是乱作一团。
除去忠心夏皇的太监、婢女,其余人皆趁乱掠劫宫廷内宝钱财,仓皇外逃。
甚而是打翻的烛台烧了半座宝殿,也无人在意,任凭这燃烧的熊熊大火,黑烟漫天。
“公主……”
距京畿仅有半里的破庙内。
面前蹲下的青年总是眉目清肃,黑色深衣,似一道深夜里无声的暗影。
自十一岁被父亲送进内廷,成为这位大夏长公主的暗卫,长久的相伴,早已让舒阳心甘情愿变成她的影子,形影不离。
实在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王庭倾覆,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舒阳授了夏后之命,强行把长公主带离皇宫后,她就如同木偶人般一直望着庙外京中方向,抱膝不言不语。
舒阳将两块干粮递过去,艰涩的哽着喉咙,温声道:“吃些东西吧。”
若是往昔,舒阳定不会拿出这样粗陋的吃食呈到她面前,甚感羞愧。
可今非昔比,这已是他现下能拿出最好的了。
舒阳始终低着头,直到手里的干粮被人接过去,他的眼睛里闪动出翩跃的火苗,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
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的将手中的粮饼吃下,饮去囊袋里的冷水,第一次直视着这位仅剩幸存的暗卫。
其余的,都在出宫途中,殒命身亡了。
“我无国了,亦无家。往后,你可以不必再誓死效命于我,回去做个普通人吧。”
回去做个普通人……
原本已是天大的奢望,日思夜想。
而现在……舒阳只是坚定地跪下,恒心如铁,低头铿锵道:“属下会一直在公主身边。”
“万死不辞。”
…
返京前夕,时卿刚回太守府,没想到就听到消息,说是在她院中抓获一名行刺未遂的前朝逆贼。
样貌与通缉画像上的无异。
好在此日,她与楚弃出门晚归,逃过一劫。
可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那人可是舒阳啊!
身手敏捷、武功高强在魏澜之上,或是能与鹤唳打成平手,他若是想在北沧城里躲上一阵,再趁乱出城,于舒阳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却来自投罗网了。
如同飞蛾扑火,孤注一掷。
既是杀害魏将军的凶手,按律当斩,楚弃暂时将舒阳收押在太守府地牢中。
舒阳未提任何要求,也没有任何反抗之举。
审查询问时,缄口莫言。
只是在第二日黎明破晓前,狱守来报,舒阳已在牢中服毒自尽,毒药藏于齿内。
舒阳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费解。
他为何而来。
又为何劳而无功。
种种缘由,怕是再也不得而知。
次日,小满替时卿梳发时,在妆奁里发现了一支做工精致的凤尾玉钗,巧夺天工,翠色欲滴。
“夫人,怎么好像多了支凤尾钗啊?”
小满兀自喃喃道:“许是将军来的什么时候,偷偷送给夫人的吧?夫人可要戴上?”
时卿闻言偏头看一眼,并无印象。
“放着吧。”
铜镜里的少女眉眼清丽,如同寒山霭雪。无饰金钗玉簪,仍旧天生丽质,落落大方。
…
大夏行会在京已是穷末之势。
和亲随行,借机刺杀,更是倾尽全力,殊死一搏。
哪知身为主心骨的大夏长公主,如今也已倒戈,享受将军府的荣华富贵去了。
大夏行会早就人心不稳,分崩离析,仅差一步。
舒阳最后接受的命令,便是刺杀叛徒——大夏长公主。
她已不顾复国荣光,亦不顾身后的大夏臣民。该杀!
该杀啊!
舒阳是恨。
他恨的不是她背叛大夏,忘记复国使命,而是……背叛他!
那种被背叛的茫然感,让舒阳真正感到天涯之大,他无处可去,无家可依。
可他下不了手……
如同那夜与她对峙,短兵相见,舒阳愿意受她一剑,也不愿剑锋伤她分毫。
年少时,舒阳曾偷窃过长公主的一支凤尾钗,作为影子卑劣的心事,藏于暗处。
如今归还于您。
也愿意最后再保护您一次,我的公主。
——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