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奎捉了杨戬进城,坐在厅上……高兰英一见,笑曰:“吾自有处治。将乌鸡黑犬血取来,再用尿粪和匀,先穿起他的琵琶骨,将血浇在他的头上,又用符印镇住,然后斩之。”
——《封神演义·第八十六回》
青华见那妖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心里好生疑惑,可更奇怪的是那妖怪见了他俩居然热切相迎——
“灵儿,灵儿!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那地仙步步生风直冲越鸟二来,越鸟呆若木鸡,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就算天下皮相偶有相同,也不能到如此地步,这地仙分明长得跟青华帝君一模一样!而他口称灵儿,露出亲切,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却实在不认识他!
这地仙的确和青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所谓相由心生,半点不假。地仙虽有青华的皮相,但是面上分明带着阴邪,笑时嘴咧上翘,露出牙根,如吊线扯着的画皮脸谱一般,看起来十分怪异。他见了青华,瞬间怒目吊眉,额冒青筋,切齿而道:
“又是你!”
这地仙一开口,倒像是与青华有天大的仇怨一般,而这一转眼间接二连三的变故更是让青华毫无头绪,面对眼前如同镜中倒影一般的人,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你是何人?为何化作本座模样?”
地仙冷冰冰地剜了青华一眼,他苦等千年终于等到今日,心上人近在眼前,他何必跟无关紧要的人斗气?只见他捧起越鸟的双手,脸上生出满面的痴情,只道:
“灵儿,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在这里等了你两千年了,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真开心!灵儿,你看看我,我换了一身皮相,你喜欢吗?”
越鸟看了看地仙,又转脸看了看青华,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让她生出一种错乱的感觉。她脑袋里一片乱麻,沉吟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大仙恐怕是认错了人,小王乃西天灵山孔雀明王越鸟,不是大仙口中的灵儿。”
地仙摇了摇头,面上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灵儿,我怎么会认错你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好思念你……”
那地仙只顾自己动情,面上生出痴相来,他见越鸟有意推诿,竟想强行将她拉进怀里,青华见连忙伸手揽过越鸟,一掌打在了地仙的肩头:
“妖孽!休得放肆!”
青华被这冲天血污亏了金身,一时间身形微晃,手心直冒虚汗,那一掌根本没有什么力道,而地仙见他拉扯越鸟,随即吊目咧嘴,凶神恶煞,发出一声暴喝:
“你还敢来!灵儿与我青梅竹马,偏偏一朝见了你,就非要嫁给你!若非如此,她的父母如何会逼迫她下嫁,她又怎会悬梁自尽?当年就是你害的灵儿丧命!如今你还不肯放过她!灵儿是我的妻子,你算什么东西!”
地仙勃然大怒,一掌劈直在青华的胸口上,青华本就摇摇欲坠,吃了他一掌竟一时不支,后退了半步。越鸟连忙将青华护在身后,她听了这半晌,终于听出了几分内情——原来这地仙是个痴情之辈,苦守千年只盼望能再见心上人一面,他是凡人修炼,天雷时他多半是让那怪树为他顶了天灾,这才得道。此事难解,这地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可她两历千世劫,生生世世的记忆全在她脑海之中,她确确实实从未见过这个地仙!而他字字句句直指青华帝君更是毫无道理!
眼看青华的护身金光越来越暗,越鸟连忙唤出无相飞环将他护住,可无相飞环也是佛宝,也怕这血腥污秽,恐怕是护不了青华多久。既然此次,她必须速战速决,不能与这妖精纠缠。青华此刻怕是已经驾不起云了,她还得寻这地仙个破绽,想办法带着他先撤出去,等青华安全了,她再斗这妖精不迟。
这地仙在此地苦等千年,为的就是能和心上人重逢,可她还护着那个男人,丝毫不顾他的情分:“灵儿,你看看我,我和他一模一样,难道你还是不喜欢我吗?”
地仙眼中有泪,面露悲切,越鸟不明白,青华却已经明白了——他与越鸟“鸠占鹊巢”一世,正如这地仙所言。
彼时越鸟托生一女,唤做灵儿,与这地仙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可偏偏灵儿遇见了他,与他生情,再不肯下嫁他人。灵儿家教森严,父母威重,青华虽然是日日叩拜求亲,可他们就是不许。到了大婚当日,府里下人按着灵儿换了吉服,灵儿眼看拗不过父母,心里舍不得青华,便悬梁自尽了。
此一世,越鸟一见青华误终身,岂料这个地仙竟如此痴情,化作他的模样,在此修炼得道脱去凡胎,不顾情敌计较,苦候了越鸟千年。
“灵儿,大婚之日,你悬梁自尽,我也不想活了,我准备跳崖自尽,却在无意中救了一个蜈蚣精。那蜈蚣精给了我一种一法,叫我修炼成仙,到时候还能再见你一面!我苦修千年,终于得道,灵儿!我已经是神仙了!我这果树上的仙枣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灵儿快吃!我要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地仙说着就往越鸟口中塞了两颗枣子,那枣血气冲天,越鸟连连泛呕,心里更是大呼不好——这东西如此污秽,恐怕背后还有更大的冤孽。
“大仙好本领,敢问大贤如何种的这长生仙果?”
越鸟肯开口垂问,这地仙如此痴情,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他面生欢喜,拉着越鸟到了那枣树下面连忙献宝。
只见那地仙捧着越鸟的手,眼中深情尽露,可他嘴里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灵儿,我等你等得好苦啊!那蜈蚣精虽然是给了我种子,可这仙枣真是难种啊!我在此千年,先是屠尽了这里的母子胎,后来就让信徒供奉孕妇,我将她们做了肥料,千年之功这才种得这枣树。既然你喜欢,那我就把它送给,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
越鸟腹中如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就吐在了地上。难怪此处妖气冲天,这妖树竟是将身怀有孕的女子,母子活埋做了肥料才得生长!她强打精神往那树洞中看去,只见那树下尸堆如山,不计其数,有新有旧,泊泊渗血,污秽无比,血气冲天。看得她两腿发颤,眼前都发黑,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邪术,将人肉做了仙根!
地仙轻轻将越鸟拢入怀中,眼里尽是款款的深情,他语气中的温柔和深情,与近在咫尺的冲天冤孽交织在一起,听得越鸟心头发颤。
“灵儿,我算到你今日会来看我,所以我早就备下了吉服。今日我就要与你成亲,与你做了夫妻。灵儿,我真的好想你,你想我吗?”
越鸟面上木愣愣的,望着不远处的尸窟,她心中痛不可当,眼中簌簌流泪,只强撑着答道:“大仙真的是认错了人,小王实在是从未见过大仙,更不是大仙朝思暮想的妻子。”
“灵儿,你还是喜欢他吗?便是如此,我也不计较,你看看我,我和他一模一样,你看看我,你摸摸……”
地仙捉了越鸟的手直蹭他的面门,面上一片如痴如醉。
“……灵儿,我是不是很厉害?我知道灵儿心里只有他,所以我就剥皮拆骨换了皮相,灵儿,我是不是和他一模一样?你喜欢吗?”
众生苦矣,这地仙竟如此痴情,宁愿剥皮拆骨换了面容,也要换心上人回心转意,难怪越鸟看不出他的真面目。可她真的是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道青华是如何被卷入此事的,一时间只能仰天长叹,竟是不知该当如何。
青华见地仙苦缠越鸟,强打精神,唤出太一剑冲身便刺。可他被那冲天的血污亏了金身,太一剑时隐时现,这一下竟叫他扑了个空。地仙本来就憎恨青华,看他有意拼杀却一时不济露出破绽,便顺势一掌劈在他的背心,将他直直推进了那树洞之中!
“帝君!”
越鸟眼看青华帝君落入那万尸洞,连忙就要去救,可那地仙紧抱不放,她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这地仙两千多年造化,早已与这妖树融为一体,此刻他要纠缠,便是越鸟这羽族的明王也走脱不了!他已经是心生魔障,只要能得了心上人,他什么都不计较,不计较她想谁爱谁,只求她能留在身边。
“灵儿若是想救他,便与我拜堂成亲,洞房花烛,那我便饶了他。”
眼看青华落入险境,越鸟胸口冰冷一片,青华失了护身金光,万尸窟里血光冲天,她若不救他,只怕青华就真的要星落于此了。
“好!只要你救了青华帝君,我愿意与你为妻!可我是佛门中人,不可与你洞房合卺。”
越鸟红着眼答应了,可等她看时,那地仙竟也双眼泪流,他为了她宁愿受剥皮拆骨之苦,可她依旧不爱,依旧只惦记他人,心里半分也没有他,这叫他如何不痛?
“灵儿,我千年思念,你半点也不理会吗?我是真的爱你,你怎么如此狠心?”
越鸟这才明白了,若非她以身相许,这地仙绝不肯救青华。既然如此,青华生死,全在于她。只见她眼神一暗,口中念诀,唤出青焰,那地仙只顾恸哭,一时不备,瞬间浑身起火,被青焰烧地连连后退,越鸟抓住机会腾身飞起,直落入了那树洞之中。
“灵儿!”
地仙一声痛呼,不顾身上青焰正盛,跪趴在地伸手就要去救,无奈却一把抓空,眼看着她掉进了树洞之中。
“越儿!”
青华见越鸟跌落,连忙将她接入怀中。这万尸洞中血腥冲天,污秽无比,青华掉下来的瞬间,无相飞环的天罡罩就破了形,眼下就连他的金身也破了。越鸟见青华满身血污,身上金光尽散,心中痛不可当。她环视四周,见这洞中层层叠叠,全是母子尸,老的成僵,新的正泊泊渗血。各个女子都是挺着肚子,具具尸身都是一尸两命。可见那地仙所言非虚,这万尸窟中全是活埋致死的孕妇,非但处处血淋淋,还有不少溺粪在其中,想必是妇人遭了活埋,受惊失禁所至。
越鸟抬头观望,看地仙没有要杀进来的意思,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帝君,此处污秽,我俩得赶紧想个法子出去,我若上去斗他,他未必能敌。可是帝君金身,小王驼不动,拉不出,不知该如何相救?”
“越儿,我是出不去了,你快走。”
这金身的神仙,罩门就在此,更何况这里全是怨气冲天的母子尸,血腥冲天,污秽无比,青华半点法术都使不出来,只有等死。越鸟眼看着一滴血滴在青华肩头,竟是噬肉见骨,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便知他所言非虚。
“好,我答应你!你救我二人出去!我与你成亲洞房!”
越鸟站起来冲着洞外的地仙喊话,只要青华得救,她总还能与这个地仙斡旋一番,眼下还不是束手就擒的时候。
“灵儿!他是个金身的神仙,在这万尸窟中不消一个时辰就会死的,到时候我再去救你,你忍耐片刻,乖啊。”
地仙趴在洞口回话,他心里明白,只有那个人死了,她才会死心。青华此刻背上皮肉尽毁,可那皮肉之苦哪比的上他心中之痛?他二人好不容易破镜重圆,若要让越鸟做了旁人之妻,还不如让他死在这里。
“越儿,你若是要嫁与他人,还是先杀了我吧。”
越鸟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即便她此刻就冲出去杀了这地仙,只怕还没等她搬来救兵,青华帝君就要星落于此,既然如此,还不如他二人共死。
“好!我与帝君,生不同衾,死可同穴!”
越鸟说罢显出真身,将青华护在孔雀翅下为他挡去污血,可她心里明白,等这污血渗透了她的羽毛,她就再护不了青华了。若是他真的要死在这里,自己倒不如与他同去,也算是全了她一片深情。
地仙被青焰烧的皮肉尽毁,耳边听得那死同穴之言,知道她是宁死不从,千年前是如此,千年后依旧是如此。可怜他一生深情枉付,虽然是为了她做尽了冤孽,受尽了苦楚,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他半分。
这地仙实在是痴情之辈,他此刻心中痛不可当,只觉生无可恋,竟一头碰死在了那妖树之上!有道是: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千年道行一朝丧,回首空余泪忙忙。王侯将相非有种,因果循环道不休。一饮一食皆前定,儿女情长莫逗留。红尘苦短多失意,长吁短叹度千秋。万般无奈抬头看,举头三尺命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