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舍内,王终怀抱着有孕的孔氏,两人点着烛火说话,年少夫妻蜜里调油,手握着手肩贴着肩,形同一人。王终轻抚着孔氏的肚子若有所思,终于,她亲在怀中妻子的额头上,说:
“咱们的孩子,就叫阿如好不好?”
孔氏嘴上默念,心里欢喜,“阿如”这个名字真好,听起来软软的,无论她腹中的是男是女皆可用,她自小没读过什么书,可王终满腹诗书,他给孩子起的名字一定是极好的。
“只要终哥喜欢,我怎么都是好的。”
王终翻了个身,将孔氏拢在身下,贴着她的肚皮对里面不足二月的孩子叮嘱道:
“小阿如,你以后可要做个乖孩子,爹爹等不及要见你了。”
孔氏咯咯地笑了起来,王终抬起头望着她,满脸尽是柔情:“好妹妹,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快活的一天,你真好,真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相公你可真傻,哪个夫妻不是如此?我们也自然会有孩子,这才是第一个,以后说不定还有呢。”
孔氏说罢这番话自己不禁害臊了起来,他把滚烫脸颊贴在王终胸口,伏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呼吸和心跳,心里甜蜜无比。
王终低头看,觉得孔氏红扑扑的脸蛋被烛火映的越发可爱,恨不得要亲一万遍方能解他心头的火。
“阿如,阿如……”王终嘴里念着,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阿如……阿如……阿如!”
青华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直冒,身子不住地打颤。他自从恢复记忆以后,就不断梦到那些尘缘过往,此刻心跳不止,难受得紧。正在此时,窗外“嗖”的一声,只见一个清影一闪而过,站定在了东极殿正门口。那影子略整衣衫,轻轻敲门,向屋内唤道——“帝君安否?”
是越鸟。
那日青华和孟章正在千波殿钻研如来给的提示,讨论三界同根劫的来龙去脉,忽听得九灵连忙报信,只说西天境姑获山凌云碧波洞孔雀明王越鸟殿下已入得东天门,正往妙严宫来。
听闻越鸟突至九重天,青华吃了一惊,孟章倒是高兴得紧,他这几天神神叨叨,非说青华和越鸟要续了儿女情方能救三界。如今越鸟真来了,孟章更是来了精神,嘴里不断地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啊,赶紧去吧,去谈你命中注定的恋爱吧。”
青华仔细地思考了自己的万年仙生,实在不懂得自己为什么沦落到只有孟章这一个朋友的地步,难道问题出在他身上?没道理啊。
青华还在迟疑,越鸟却已经到妙严宫了,她礼数周正,也将来意说的明白——她奉佛祖法旨,到此与青华做个护法,以保青华无虞。
这一番话,町中青华、孟章连带越鸟再加上九灵,四个人没有一个敢全信的。如来老儿没事干不好好操心他的灵山,关心青华这远在天边毫不相干的老神仙干嘛?而越鸟虽则身份尊贵,可论寿岁还不如九灵年长,她是个未得金身的妖仙,她能给青华护什么法?
然而从那天开始,越鸟便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住进了妙严宫,如今已是第四日了。
妙严宫不比其他地方,青华帝君规矩大得很,从来不让宫娥入殿侍奉,身边贴身的只有九灵一个。前日里,越鸟说妙严宫到了夜里无人上夜,恐青华帝君晚上不适无人接应,九灵便连忙将东极殿殿前的阿如亭收拾得当,亭上围了天日玉腾纱,柱上镶了避尘珠,铺的是乌木温玉塌,枕边是白日生香玉,榻前供的是两盏绛珠夜明灯。自此,到了夜间越鸟便在东极殿外读经打坐,为青华帝君守夜。
原是越鸟听到东极殿里有动静,偏偏满宫懈怠,无人可使,她以为青华帝君身子不适,只能亲自探望。可青华不知为何,一时间脑子糊涂,决议不出声,心想一会儿说不定越鸟就去了。
越鸟听殿内无人应声,满心以为青华帝君昏过去了,因此更是焦急。只见她弹指抠门,道:“帝君玉体抱恙,小王恐帝君有失,便要冒犯了,请帝君见谅。”说罢,便轻轻推门而入。
现在是悔之晚矣,青华躺在塌上小声呼吸不敢出声,紧张万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帝君?”
越鸟缓步走进青华帝君的寝殿,青华帝君睡在寝殿左边的塌上,榻前是层层叠叠的赤云银仙纱,她只能勉强看到青华帝君平躺着,其余的皆看不真切,因此更是笃定青华帝君是昏厥了。
“帝君?”
越鸟越走越近,宫灯在银仙纱上照出了一个婀娜的影子,青华平躺着不敢动身,连大气都不敢喘。他透过纱幔看到了越鸟身影,她正站在幔前,说不定已经踏在了纱上。
越鸟止步于青华帝君榻前,呼吸间惹得纱幔鼓起小小的一个包,青华莫名觉得脸上发烧,心想实在装不下去了,便轻咳了一声,道:
“本座中了梦魇,惊醒时分浑身发寒,劳殿下挂心了。”
初入妙严宫时,越鸟也不明白佛祖让她护法青华大帝的真正用意,可这些日子她眼看青华帝君身上霜气不散,今夜帝君又遭心魔缠身,足见佛祖当真是法力无边,帝君心魔寒气两件被佛祖说中。想到这,越鸟将过往疑虑也全然放下,对青华帝君解释道:
“帝君休惊,梼杌有智慧,能识人心智,帝君与它缠斗多日,它有一缕妖元紧跟着帝君,乃成心魔,所以帝君才会梦魇……”
青华心想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再者,昆仑山巅苦寒无比,另有一门鬼冰,叫乃穷神冰,就是大罗金仙也挡他不住。帝君正是中了此毒,才会发寒。”
青华心想这八成也是那如来老儿胡编的,他很有可能就是蹬被子了。
帐外只见越鸟走动,她倒了杯清茶,一只手伸进帐中,把茶杯轻轻地放在了青华塌边。其实越鸟自小修佛,对男女大嫌一向无所谓,但是天庭诸仙谨守男女大忌,她人在屋檐下,自然事事格外留神。可青华觉得这样实在别扭不说,不免还有些小家子气,于是干脆大手一挥卷起了一边帐子,这下两人对望,在灯烛下把彼此看了个清楚——
青华胡乱盖着一床飞燕金雾天蚕丝被,发略零散,身着蝉衣,那蝉衣极通透,实在不是能穿在人前的,越鸟轻咳一声,青华这才反应过来,将被子拉倒胸口,靠着方枕半坐起来。越鸟仔细观瞧他,看他眉睫皆带霜,更是坐实了他身上的寒毒。
“帝君,小王修得一门碧波青焰,可为帝君驱除此寒,帝君无需担忧。”
越鸟说罢就从手上取下了无相飞环,用飞环化成了个无形的罩子罩住了青华的床榻,随即摊开掌心,手里生出一株青碧色火焰。只见她轻轻一推,一团青焰瞬间占满了整个罩子,青华只觉得全身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在紧密的温暖中,青华忍不住侧头看正在施法的越鸟,佛母说过,越鸟艳绝西天境,青华还记得与越鸟几天前的初见——她独自来到妙严宫,身无长物,惬意潇洒,除了手上的两件法器,浑身不着金玉,不染纤尘。此刻再看她,似有温柔神色,十指纤纤,指尖跳跃着青色火焰,樱唇念念,口中念得是佛宝口诀。
青华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开口打破尴尬,问道:“殿下这修得是什么法术?”
越鸟施完术,在青华帝君的榻前凳上坐了下来,答道:“这碧波青焰乃小王孔雀血所化,随心所欲,要它多热就有多热,要它烧哪个便可烧哪个。乃佛火,善火也。”
听到越鸟的话,青华不禁想起佛母说要以碧波青焰烧尽万千凡人,现在看来,佛母并非危言耸听,随即心里一沉,又想起诸多恼人事来。
“本座原以为自己只是略微受了些伤,想那如来不过大惊小怪,如此说来,本座倒是真的中了寒毒了?”青华自言自语道。
“小王观帝君,身染寒气,面带霜色,切不可讳疾忌医。小王这一门法术,定能为帝君拔去病根,帝君无需担忧。”越鸟正色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却不知本座这梦魇心魔,如何破得?”青华问道,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还好越鸟不知道他这一宿一宿梦的都是什么,否则他真是难堪。
这些天越鸟思来想去,佛祖让她传道于青华大帝,却不知是怎么个传法,眼下只能一点一点试探,免得惹得青华帝君不悦,还以为灵山是要同九重天抢仙根了。
“帝君稍歇,待小王为帝君讼一本孔雀明王经,破除魔障。”越鸟一时之间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传道嘛,自然是从最基本的经书传起了。
青华心想这不是要被活活念死,当日他与佛母一谈,真是肝胆俱裂,现在还要听她老人家的佛经,实在是生不如死。
眼看青华帝君一脸抗拒,越鸟不禁自省,看来念经这个方法果然还是太简单粗暴了,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推搪拖延。
“帝君似是困意渐浓,小王便先行退下,帝君若有所需,随时呼唤便可。”
等越鸟出了殿,青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被青焰包裹着,暖呼呼的就连骨头都酥了,天灵盖都开了,没一会就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间青华重返梦乡,把那七世情缘梦了半夜,梦里尽是些夫妻之事,实在尴尬,倒是正应了佛祖所言的心魔。次日九灵收拾榻前,见青华换下的蝉裤黏潮,偏偏九灵是个不懂世事不明就里的半大孩童,只知道一股脑撤换下来,拿去司净处浣洗。
青华臊了半日,他见越鸟自在町中打坐,有心上前说两句话,又恐落了刻意,心中好不难受。正在犹豫之时,却赶上孟章拜访。
孟章好闹,一向是个人来疯,他被拘在天庭久已,每日闷的头上长草,如今来了越鸟,他是一心要看青华老树开花,因此日日来看热闹。
眼看着孟章与越鸟近前说话,青华突然想起那日孟章初见越鸟时的赞叹——他赞道,越鸟不愧为羽族仙根,姿容奇丽,九重天无出其右。
越鸟常居灵山,一向是不喜金银,与她那个金光万丈的母亲不同,平日里多是淡妆素裹。奈何她天资出众,万般打扮与她都是画蛇添足。
要问越鸟姿容如何?正如孟章神君所言:
“肤胜北极千层雪,眸如天河万朵星,一双青目无喜无忧;堆云砌黑的青丝长腰半寸,不盘不挽,单使一支盘珠孔雀尾透玉钗卷些发丝在颅顶。左手是佛宝无相飞环化成的黄金贵妃圆镯;唇间是水灵鹦霞蜜。云琉乌木描的是长眉入鬓,羽睫如扇;说话间点点灵眸拨人心弦,身带佛光。穿的是青碧色万字纹挑线裙;腰间孔雀纹网绦勾出纤纤腰身;脚上鱼肚白金丝线绣的重瓣莲花芙蓉靴。使得是白蕊御香蜜粉,涂得是金桂玉蟾发油。不着首饰,不带耳坠,想那凡俗点缀,哪里配得上这神仙人物?或走或坐,动静皆宜,仙姿翩翩步生莲,敢问诸天仙娥,哪个敢在她面前强夸姿容?
可是越鸟美与不美,与青华又有什么干系呢?
这厢妙严宫司净处正要浣洗帝君衣物,偏偏那宫中司勤的桃姑姑眼尖,两指挑了帝君的蝉裤,脸上变颜变色,口中咬牙切齿。别个仙娥皆不知其中玄机,只看着桃姑姑脸色不敢擅动。
这桃姑姑原是芳骞林里一株桃树得了造化,后来就在这妙严宫做个宫人,掌宫事,算是个管事的,后来侍奉久了便封了司勤。虽然别的宫娥称她为姑姑,但她实是个年轻的小仙,她数千年来仰慕青华帝君,虽不敢攀龙附凤,却向来有些自诩之心。妙严宫长久的没有掌宫主母,这妖奴便把自个儿当成了妙严宫的女当家,平日经常对想亲近青华的小宫娥呼呼喝喝。
桃姑姑是天上仙草所化,不知越鸟身份,只觉得越鸟虽然身带佛光却没有金身,想来不过一介妖仙罢了。她眼看着越鸟夜夜亲自在帝君殿外守夜,还总找机会往东极殿里钻,实属妖性不改。眼下这妖精惹得帝君乱了心神,不知哪天就心生邪念要在这妙严宫当家做主了,满宫还得是她去提点这妖精懂得分寸进退,否则难道还要指望九灵儿不成?
越鸟本在町中打坐,她心中正有烦恼,不想一位仙娥却欲与她说话。越鸟略略行礼,桃姑姑见此却更生出骄心,只假做客气,道了个万福,便与越鸟攀谈起来。
桃姑姑说越鸟新来乍到,不知道天庭规矩,又说满天不知道又多少仙娥爱慕帝君,但都得守着规矩本分,而越鸟夜入东极殿,则是大大的不妥。
越鸟向来清高,想她姑获山西天一界,万兽百仙无不以她为尊。听得桃姑姑说自己夜入东极殿,越鸟虽然羞臊,心中却也生出恼怒来。再看那桃姑姑语带试探,到似是青华大帝在这妙严宫的相好,这是要与她争风吃醋,随即更觉得腌臜不堪,打扰她修道清净。
再想那青华帝君,初见时确实让越鸟吃了一惊——那日在昆仑,青华帝君浑身血污,神态疲惫,越鸟也未曾注意。后来相见,她这才察觉这东极青华大帝确有天姿。毕竟他是落地的神仙,虽然位比三清,却是个青年模样。越鸟敬青华帝君既是功绩累累的战将,又是风度翩翩的上仙,但她何因此曾生出过儿女之心来?
越鸟有心为自己分辨,又不想做扭捏态,便说道:
“本王虽是个不成器的,但本王生于梵境,经千世情劫,六意根绝,怕是对天庭的男女大嫌所知不多。不过既然妙严宫有这规矩,倒也简单。仙子只需去取个乌金碳炉来,本王放一束碧波青焰在其中,入夜时置于帝君枕边,自可为帝君驱除乃穷神冰的寒毒。那时节火焰若是弱了,仙娥就在守在那炉边度一口仙气,自当无虞。”
桃姑姑面上绯红一片——青华帝君从不许仙娥入殿侍奉,这妖精端的是伶牙俐齿,恃宠生娇。随即心中更生出打压之意来,心道好你个妖精,来日让你知道天庭手段。
越鸟心中不乐,又想着有事在身,唤得九灵吩咐了两句,回她海梨殿取了法宝,便兀自往人间去了。
而九灵听了越鸟吩咐,急忙忙跑进东极殿中,见了孟章神君也不避讳,便直直禀告道:
“帝君,方才越鸟殿下留下一束碧波青焰在这碳炉里,说让帝君今晚放在殿中可驱寒毒。她算到有天劫将至,下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