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危局前传110
作者:老文说   大明危局最新章节     
    第一百一十节 心牢难破
    大明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七月中旬,一直没有等到安南国任何使臣和消息的大明朝廷再也忍耐不了心中的怒火,皇帝朱棣更是怒不可遏,在大殿之上遥指南方痛骂胡氏父子不知死活,决意派兵远征,而户部尚书则奏称此时苏杭一带刚刚经历水灾,眼下赈灾为要,国库实在难以两头支应。
    皇帝朱棣随即下令以宫中府库出资三十万钱为南征之用,一看是皇帝自己出钱,各部均再无异议,南征之议遂成。于是,朱棣下旨以成国公朱能为主帅,新城候张辅为副,兵部尚书刘俊为督军,领大将十八员,汇合黔国公沐晟的云南驻军,统兵八万进兵安南,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刑部大狱中,蒙禹也终于等来了放他出去的诏命。还好,皇帝陛下并没有因为国事繁忙而忘了放他这个小人物出狱的事。卢方亲自为他打开了监房的大门,就在蒙禹收好东西准备迈出监房的门时。却一时有些恍惚,这一年的牢狱之灾,给他的感触和教训实在太多了,他甚至都有那么一点不想离开这里了。
    在卢方的催促下,蒙禹才终于走出了刑部大牢,牢房门口,安和带着安嫂还有他们刚出生两个月的孩子在等他,杜宇则亲自驾着马车在一旁等着。见蒙禹出来,安和连忙拉着媳妇迎了上去,看着这刚刚降生不久的小生命,蒙禹的眼睛却忽然湿润了。
    安和连忙将孩子抱过来递到蒙禹面前道:“蒙先生,这我是两个月大的儿子,还等着你给他取名呢。”蒙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没想到,孩子竟然咯咯的笑了起来,还将手伸向了他。安和惊喜的叫道:“哎呀,蒙先生,这孩子一向不喜欢生人,可偏偏喜欢你啊,看来这孩子也认得你这位恩人的!”
    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蒙禹心中也颇为欣喜,伸手轻轻抱起了孩子,虽然抱的很是笨拙,可孩子依然笑的很开心,蒙禹脸上也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想想自己是因为小洛之名进的大牢,便轻声说道:“那就叫他安洛吧。”
    卢方早已将蒙禹的书籍和物品放上了马车,杜宇也叫道:“蒙先生,先上车了,有什么事等一起到了翠屏山再说。”蒙禹将孩子还给了安和,认真的对他说道:“安大哥,实在抱歉,这次没能把桃花山庄买下来,可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的,等风头过去些,我便去找那富商商量,让他再加价卖给我就是。”
    安和连忙回道:“蒙先生无需道歉,这庄园本也就已经不属于我家了,我也早就不想了,如今我跑了几趟边境,也赚了点钱,我跟媳妇合计着,也在南京街上开个店,经营些草原带来的皮毛货物,这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差的。”蒙禹点点头道:“好,安大哥,安大嫂,谢谢你们来接我,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也先回家去吧,我马上就要启程回乡赴考秋闱,等考完回到南京,我再来看你们。”
    蒙禹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再度向卢方、安和等人挥手告别。马车开动后,安大嫂怀中的孩子却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卢方在一旁愁眉深锁的轻声说道:“哎,一代国士,难道就这么毁了不成?”
    杜宇也没有问他怎么不带上安和一家一起,催动马车回到翠屏山,杜宇先安排他沐浴更衣,然后就带着他四处走走看看,此时的天狼帮已经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地位。景宁在狼牙山做的可谓是风生水起,整个真定、保定再到大同一线的山头寨子都已经都遵从天狼帮的号令。
    而许彪的金虎堂也担当起了维护南京城酒肉粮菜买卖的责任,整个南京城再没有欺行霸市的事出现,应天府省心了很多,自然就不会在意他们的存在。大明朝起于江湖,自然深知江湖事还是江湖管的道理,就像是青衣社一直在维护整个大明江湖的地下秩序一般,金虎堂能维护南京城的地下秩序,只要他们不越界,朝廷也是乐于接受的。
    而翠屏山就真的成了一个单纯的庄院,由于最初的传承下来的传统,这里没有闲人,种田,养殖,酿酒,冶炼,制造器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碌着,很多人也在这里娶亲生子,庄园里一片和谐,哪里像是帮会所在地,倒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来到一处亭子里坐下,已经是一副帮派大佬样子的杜宇,也就只有在蒙禹面前,还会流露出原来的痞性来,杜宇颇为得意的说道:“蒙先生你都看到了吧,这一年来我可没把进度落下,按照你先前的铺排,各处都在稳步发展,那四家赌场也稳定了,我正在想着,要不要也向真定、保定一代发展一下。”
    蒙禹微微摇头道:“赌场作为起家之用可以,但帮会一旦上了规模,还以赌场为主的话难免遭人诟病,我看还是不要了。”杜宇笑笑道:“也是,反正现在南京到边境的商道一半在我天狼帮手里,这一项收入目前是足够整个帮会的发展开支了,不知道蒙先生觉得我们下一步该从何处继续?”
    一听杜宇又问计于他,蒙禹脸色微变,默默的低下了头,一年了,他还是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旦要用到计谋筹划,就不自觉的开始心虚胆怯,同时脑子也立刻就一片空白。杜宇看他连问到帮会今后的发展方向都如此,也不由的在心底哀叹,也不知曾经的蒙先生何时才能再回来了。
    杜宇假装无事的连忙岔开了话题,作为蒙禹最好的朋友,他并不想逼他,甚至觉得,如果能这样让他平平安安的踏入仕途,其实也挺好,省得他到处惹事。不过,也正是因为是他的好友知己,又不能眼睁睁的看他这样把自己废了,所以有些事,杜宇还是要告诉他的:“蒙先生,那纪刚如今越发猖狂了,有陈瑛给他帮忙,他简直是如虎添翼,这大明天下已经快要任他横行了。”
    蒙禹闻言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毕竟,这个恶魔是他一手激发出来的,关于纪刚的所有消息,他都想知道:“他又干了什么?”杜宇悠悠说道:“卢方不告诉你,是怕你又钻牛角尖不愿意出来。其实就在月初,耿炳文老将军就被他们给整死了。”
    “什么?!”蒙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耿炳文已经七十岁了,是大明开国功臣里硕果仅存的老将了,结果,在靖难初期虽然被燕王朱棣击败,但并没有损失主力,刚刚准备反击却又被草包李景隆替换了,接过,他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了两个魔鬼小人的手里,蒙禹的手不禁又在微微颤抖。
    良久,蒙禹才颤声问道:“耿老将军怎么死的?还牵连了谁?”杜宇长叹一声道:“其实,事情的起因就是纪刚仗着拿下了许成,便又去五军都督府耀武扬威,结果却被前军都督佥事和后军都督佥事耿璇、耿瓛两兄弟痛骂羞辱了一顿,纪刚从此就怀恨在心。”
    蒙禹微微点点头,心中也大概已经猜到了,这纪刚动不了两位都督佥事,自然就要拿已经赋闲在家的老将军耿炳文下手。果然,杜宇接着说道:“后来,也不知道他哪里找了人证物证,让陈瑛去参劾耿炳文在家中使用僭越器物和龙凤图饰,还对陛下口出怨言时常辱骂,陛下为之大怒,下旨彻查,结果纪刚的锦衣卫刚刚到耿府门口,耿老将军不甘受辱,便举剑自尽了,纪刚便以畏罪自杀为名,将耿璇、耿瓛、耿瑄三兄弟都抓进了诏狱,而后便罗织了各种罪名,定了三人死罪,前日都已经执行了。”
    蒙禹听完,心中悲痛不已,眼泪已是滚落而下,他总觉得自己又害死了几个人,若不是自己的主意,如何能让纪刚如此跋扈。杜宇却一拍桌子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也是你害死的?你的脑子呢?连我都知道这就是陛下容不下耿炳文,否则何至于赶尽杀绝?那耿家三兄弟皆是二三品的高官,若非陛下默许,纪刚那些站不住脚的证据如何能让陛下给他们定了死罪?!”
    听得杜宇发火,蒙禹只是微微一怔,但继而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杜宇说的事没错,可这纪刚心中的魔毕竟是自己放出来的啊。杜宇见这样还是无用,痛心的说道:“你怎么还是想不通啊,就算没有纪刚,只要陛下一点暗示,那陈瑛也会罗织罪名的,你忘了当初他罗织罪名陷害盛庸将军的时候,与陷害这耿炳文何其相似?所以,这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听到恩师盛庸的名字,蒙禹才微微抬起了头,盛庸将军也是被陈瑛参劾心怀怨怼对皇帝出言不逊后自尽的,虽然这是恩师自己早就做好的选择,虽然朱棣最后没有追究还是给了盛庸死后哀荣,但自己是立过誓要找这陈瑛报仇的啊!
    可如今,自己还能做什么?考科举进翰林院到陛下身边之后用朝斗的正道击败陈瑛和纪刚?可这样的所谓正途就不需要使用计谋么,就不需要安排布局么?想要斗倒这样狡诈的敌人,单凭堂堂正正的参劾能有用?这是笑话,根本不可能!
    蒙禹一时痛苦的抱住了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科举还考了干嘛?自己就算进了翰林院,到了皇帝的身边,又能如何?杜宇看着蒙禹的样子,越看越生气,霍然起身一把拉起他道:“跟我走。”杜宇一路将他拉到了黄观的衣冠冢前。
    看着还没有刻上恩师名字的墓碑,蒙禹颓然跪倒,杜宇厉声呵斥道:“你如果决意如此,那就让你的师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自己跟他说,你如今什么也不想做了,什么也做不了了,你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读书人,然后做个与世无争的闲官!你说啊,说完了,我便送你去赴考!”
    蒙禹拜伏于恩师墓前,泣不成声,这些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这么多建文朝忠臣和遗臣还有他们的家眷的死,才让恩师抑郁而终,造成这些惨剧的,多半就是魔头陈瑛,而当时负责执行的,却恰恰就是那时还在任近卫统领的纪刚!
    可以说,不管是自己的两位师父,还是那么多自己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他们的仇人除了皇帝朱棣之外便是这陈瑛和纪刚了。其实对于朱棣来说,原本是可以不杀这么多人也不用株连这么广的,包括后面也不用在追究这么多只是有一点点关系的人,但陈瑛反复撺掇,不停的制造危机,才让朱棣大开杀戒并且牵连甚广,而在执行的时候,也是可松可紧的,可偏偏执行的人又是纪刚,不但没有松半分,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就像景清出身的村子,皇帝只是下令把他的祖宅拆了,可纪刚却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和周围所有姓景的人家还一把火烧了几个村子。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反正就是,皇帝这里原本一分的怒气,陈瑛要把他加到五分,而纪刚则把他执行到了十分,于是便有了最后历时两年,总共几万人的大屠杀,可以说,这两个魔鬼,真是该被千刀万剐的!
    看蒙禹久久不说话,杜宇也换了平静的口气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自己修的牢,我们是没办法帮你破了,只有靠你自己,你若是还想找这两个贼人报仇,那就赶快振作起来,这两个家伙可比李景隆、李增枝难对付多了,如果你只想考上科举再说,那也行,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还有这么多大臣的后人,他们的仇,就等着马子同带着铁钺、黄岩他们来报就是。如果你连科举都不想去考了,那也没关系,只要有我杜宇在一天,就不会让你饿着冻着,你要在这翠屏山庄园里也好,或者不想待在南京了,那去狼牙山也行,景宁也会照顾好你的,我的话说完了,如何决断,你自己想清楚吧。”
    杜宇说完,便转身决然的离开了,只留下蒙禹一个人在黄观的无名墓碑前独自哭泣。拜伏了良久,蒙禹才直起身,疲惫的靠在墓碑上,伸手摩挲着上面的字,嘴里喃喃自语的说着什么。远处的山岗上,杜宇和卢方并肩而立,脸色担忧的看着这一切。
    终于,杜宇忍不住的问道:“卢捕头,这样真的有用么?不会把他逼疯了吧?”卢方无奈的苦笑道:“这个我也说不好,若是连他师父都打不开他的心牢,那我们就更无能无力了!我们且再看看吧,如果他真有崩溃的迹象,就赶紧过去将他敲晕便是。”
    杜宇闻言不禁眉头深锁,原以为说完那些话再带他到黄观墓前,让他痛哭一场之后就会醒悟过来自己还有大事要做,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他们还是低估了蒙禹这样的人一旦把自己困住之后是有多顽固,他们虽然是知己好友,却并不是同一类人。
    对于蒙禹来说,自己因为失误遭受什么样的惩罚和折磨都无所谓,可就是接受不了无辜的好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被平白害死了,只一次,他就被击垮了,然后就将自己圈禁在了自己的心牢里,生怕再害人,于是怎么都不愿意再出来。
    二人不知道蒙禹在墓前究竟和恩师说了些什么,只是终于松了口气,庆幸他终究是没把自己逼疯,半个时辰后,蒙禹再次对着墓碑恭敬的三叩首后起身折返而去,但谁也也不知道,他此时的心里,到底是如何决断的。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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