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孙四嫂子那大嗓门传了过来。
    “哎呀！这是如意啊？真是如意啊！这通身的气派，我还当是哪家的贵人来了！快来家里坐坐，赶紧让我们家沾沾贵气！”
    李廿挑了挑眉，在外面见多了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这会儿回来，听人这样一说，感觉好像在阴阳怪气。
    李如意倒是笑的很灿烂。
    “不了，家里长辈惦记着，得先回去看看！”
    孙四嫂子万分遗憾，真想过来直接把人抓自己家去。
    而且村中的人没有那么多识趣不识趣，见李如意牵着马要往村尾走，一群看热闹的人都跑了出来，孙四嫂子一边遗憾，一边跟着，跟着就算了，看见人就要说一句。
    “是啊是啊！如意回来啦！”
    “可不是，如意……回来啦……”
    “哎呀，你快从墙头上下来，这是你如意姐！”
    “干什么呢！还忙活你家那烂驴棚呢！如意回来啦！”
    李如意：……
    没一会儿李如意身后跟了一串人，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有的小孩子，都已经不认识她了。
    李如意就这样被人簇拥着回到了以前的老房子。
    那边的院子还有很多她的记忆，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情终究要在前进的过程中慢慢遗失。
    能相处一阵子已经不易，人能同行的，大多数时间只有自己。
    李如意看着熟悉的院子，看着院子里她们曾经亲手接起来的棚子，看着土坯房仿佛比多年前矮了很多。
    熟悉的羊不在了，熟悉的猫也被小满带去了书院。
    只有骡子还在那里，听见李如意回来，先是噗嗤噗嗤的喷了两下鼻息，而后才忽然像是认出了什么，歪着头看着李如意。
    就那么看着。
    骡子的寿命很长，十多岁也不是老骡子，只是这会儿，它倒是没有早些年的跳脱，站在那左歪歪脑袋右歪歪脑袋，一脸的迷茫，又不能相信。
    李如意过去伸出手想要摸摸它，但骡子当即翻脸，仰着脑袋不许李如意摸它。
    李如意不轻不重的拍拍它的嘴巴，它呲了呲他的大板牙。
    这倒是让李如意想起那些年，她和骡子相爱相杀的过往。
    李十五听见动静匆匆忙忙的赶过来，跑的一脑门汗不说，脖子上还顶着个小姑娘。
    李如意上次见到她，还是阿菜生她的时候，再回来，小姑娘都能跑了。
    小姑娘倒是不怕人的。
    “如意，这是我小女儿，李不弃。”
    小姑娘虎头虎脑的，茂盛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小揪揪。
    看见李如意就愣愣的看着，眼睛都不错。
    李如意笑着逗她，李十五也赶紧扒拉孩子。
    “叫姑姑！”
    小姑娘还是看着李如意，也不说话，也不错眼，李十五无奈一笑，又去扒拉一下，小姑娘回过神来，忽然就笑了。
    咯咯咯的笑着，扯着李十五的头发趴在了他脑袋上，一副有些害羞的小表情。
    李十五叹了叹气。
    “阿菜已经做好饭菜了，你赶紧跟我回去吧！”
    这边的老房子因为平日里有不少人在这边熬糖做手工，一直都有打扫，并没有荒废，但李十五知道丁婆婆已经不在了，他总怕李如意触景生情。
    李如意也没有拒绝。
    李廿见此也要跟着去，但才走两步，李十五回头看他。
    “你不回家啊？”
    说起回家，李廿阴沉着脸瞪着他。
    李十五视线瞬间转向了别处。
    显然，他娘的安排，他早就心中有数。
    李廿回来以前还以为李十五也是被瞒着的那个，后来他仔细琢磨，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这会儿一诈，显见着就诈出来了。
    李十五也只好承认。
    “哎呀！你这许久不回来，娘总觉得亏欠你，家里日子越好过，她就越想你，你也体谅她一些，又不是真的会在这里成婚，你拖着两天，拖到你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廿：……
    “我回来一趟，还要天天斗智斗勇！”
    李十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娘的年纪到底大了，她总是怕你年轻的时候一直折腾，到了老了没有个归宿。”
    李廿打量着李十五，看着他脖子上驮着的小姑娘，很是无奈。
    “你就是占了孩子的便宜！”
    李十五呵呵笑了，笑的还是跟以前一样憨厚，可李廿分明知道，这人就是故意把孩子带来的，知道他没办法当着孩子的面揍他。
    李廿气囔囔的收回视线，李如意这才开口。
    “阿菜姐怎么说？”
    李十五听她问起阿菜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大同意这些事，还私下写了信，不知道送哪去了。”
    李如意挑了挑眉，她倒是知道送哪去了。
    “她送我大姐那去了。”
    李吉祥不好跟李廿说起这些，只好拐弯抹角让孙小花提醒李廿。
    李廿这才恍然，难怪他的事情，会由孙小花说出来。
    这样看来，他给孙小花甩脸子就有些过分了，人家也不是真的八卦，倒真是好心提醒他了。
    “那我更要去看看阿菜姐了！”
    李十五听了这话赶忙想要劝一劝什么。
    李廿却是忽然一笑。
    “逗你的！我若是不回去，明日爹娘和如意要如何被人议论。”
    李十五这才松了口气。
    李廿要回去，李如意也就没说什么，看他离开了。
    李十五带着李如意往自家走，出了远门，还能看见不少人围在不远处。
    李如意跟人笑着打招呼，跟着李十五一起回家。
    李十五住的院子还是当初李如意出钱盖的。
    旁边还给李十六也盖了一个，只是那边的院子已经给李家别的兄弟了，李十六自从在这里成亲后，一次都没回来住过。
    别说府城那边的事忙，就是闲了他也不爱回来。
    有些人总是向往着更宽阔的地方，可怎么才算是宽阔，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
    阿菜看见李如意回来，高兴极了。
    她比李如意记忆之中多了很多的活力，李不晚在院子里一阵疯跑，看见来了陌生人也不收敛，一头撞在了李十五的腿上，哈哈大笑。
    李十五怕她摔倒，赶紧弯着点腰，轻轻的扶着她的脑袋。
    她和李不弃长的很像，但她要更结实一些。
    姐妹二人的性格有些不同。
    李不弃安安静静的，已经看了李如意一路了。
    李不晚则是风风火火的，没一刻消停。
    李不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李不晚则是叭叭叭说个不停，话说的还乱七八糟的，但是绝不闭嘴。
    看她这样，李如意不禁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像谁！”
    阿菜叹了口气，摸摸李不弃的小脑袋瓜，李不弃抱着阿菜的腿，躲在阿菜腿后面，悄悄去看李如意。
    阿菜笑着，脸上的伤疤都舒展了很多。
    或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伤疤也终究要慢慢淡去。
    李十五在外面劈柴，两人蹲在灶间说话。
    “你和韩举人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也劝过吉祥，不过她心思重，总是担心拖累你。”
    阿菜和李吉祥关系最好，就算不见面，通信也没断过。
    李如意笑了笑。
    “我已经和她说开了，想必她往后心思能通达一些。”
    阿菜也眉目也跟着舒展许多。
    李不晚啊啊啊啊的从外面跑进来，一头撞在阿菜的背上，又喔喔喔喔的推门冲了出去。
    阿菜无奈的摇头。
    “不晚，别忘了带上帽子！”
    冬天不管对谁来说，终究要难熬许多。
    李如意打量着李不晚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回头问阿菜。
    “不晚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你有教过她吗？”
    说起这个，阿菜又是叹了口气。
    “咱们家的姑娘，就应该练武，可是这孩子性格定不下来，我和十五都下不了狠心，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李如意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练武有练武的活法，不练武有不练武的活法，哪一条路都走的通，愚笨些的学了多少东西也未必能过得好日子。
    阿菜看着房门上的牛筋，想了想跟李如意说道。
    “不晚还是太小了，我现在能教多少教多少，婆婆给我留了不少的东西，我也不会荒废了孩子。”
    “等……”
    阿菜说到这里，有些难受，可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
    “听说小满有一座书院，等不晚再大一些，我想把她送过去。”
    李如意很是意外。
    她以为阿菜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孩子，肯定是放在心头千疼百宠。
    竟然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十五哥怎么说？”
    阿菜摇了摇头。
    “十五舍不得，只是，他也没办法。”
    若是孩子跟着他们夫妇，这辈子就只能在三家村过活，她能选择的人生只有那么多，不管两人耗尽多少心力，都无法给她争取出更多的可能。
    既然这样，那不如早早就学着放手。
    “如意，我不知道旁人生孩子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大家都生，就应该生。”
    “或者是给自己老了留下一重保障。”
    “可我没那么多的想法，我上次生孩子伤了身，这辈子只有她们两个女儿。”
    “可能村中不少人都还觉得，十五这样应当要个儿子才合适。”
    “但那些话，不管十五怎么想，我都不在意的，我记得你说过，我生孩子时鬼门关里走过一轮，他在外面磕了一夜的头。”
    “就冲这些，我跟他这一段，就算值了！”
    有时候，结果很重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旁人。
    可有时候，结果不重要。
    阿菜记得李十五对她的所有好，若是以后两人散了，也不枉她曾经义无反顾的追求过。
    李如意静静的听着。
    阿菜想说的，也不是她和李十五的事情。
    “这件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可能养孩子也是差不多的。”
    “心里想着如何如何，可实际上啊，我在她们身上已经得到了很多喜悦，成为母亲的喜悦，洗刷屈辱的喜悦，感受到生命成长的喜悦……”
    “我对她们别无所求，只求此生坦荡于天地间，心中向生而去，脚下路有万千。”
    李如意听着这话，眼眶都跟着红了。
    她们都是没被父母期待过的孩子。
    但是她们很荣幸的没有沦为无数傀儡中的一员。
    李不弃听着这些话，一知半解，却难得的把注意力从李如意的脸上挪到了她娘的身上。
    她伸出手，怯生生的。
    “娘！你怎么哭了……”
    和李不晚乱七八糟的话不同，李不弃开口的声音很清晰。
    阿菜低头去逗弄孩子。
    “娘没事儿！不弃饿了吗？”
    李不弃伸出手指点了点阿菜脸上的眼泪，然后伸出那带着泪痕的手指给阿菜看。
    小孩子的手指软乎乎的，阿菜一把攥住，放在嘴里咬了咬，李不弃似乎很习惯这种事，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如意歪头看着，也跟着笑了。
    难过了这一轮，阿菜又问李如意。
    “你准备何时要个孩子？”
    李如意既然已经成亲了，生育的事情自然也要放在当前。
    听了这话，李如意想起了韩时安，她摇了摇头。
    “我们不要孩子！”
    阿菜听了这话一愣，但又觉得这像是李如意会做出的选择。
    “是担心照顾不好吗？”
    李如意摇了摇头。
    “旁人可能不知道，韩时安那个人其实很小气的，他不喜欢有太多事情分散我的精力，我们在一处的时候，他也总想让我看着他。”
    “分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不过，他只是粘人，并不是想控制我。所以我们还过得下去。”
    “只是这样子，在弄出个孩子，他就觉得我更是没时间搭理他了！”
    阿菜听了这话无奈的摇摇头。
    “这人竟然连孩子的醋都吃！”
    想起韩时安，李如意视线似乎穿过了灶膛之中的火光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而且，我也不想生！”
    “生孩子太消耗我了，一整年的时间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不能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走走看看。”
    “生了以后也要照顾，我总是有些负责任的，养了就没办法糊弄着养。”
    “可若是精细些，又要占用我旁的精力，既然这样，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