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沉默的凝望，也有人勇敢的追了过来。
    韩时安等到商队离开，拉着缰绳回转，他才转过来，就看见颜家的马车一路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马车颠簸，但马车之中人却沉默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看了看马车，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全靠对比，和名不正言不顺的颜若凌相比，他与李如意的分别似乎都没有那么悲情了！
    李廿跟在商队后面。
    虽然说是后面，但也不会是最后面一位，他骑着马游走在商队一侧，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身后的马车声，转头去看，就看见颜家的马车已经追了过来。
    李廿面上抽动，转过头装作听不见，他觉得颜若凌这时候过来，找李如意的几率比找他的几率大多了。
    不过，这显然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李管事！李管事……”
    马车车帘掀开，颜若凌的小丫头一手扶着马车门框，一手紧紧攥着马车车帘，跪坐在马车上高声的呼喊他。
    李廿在经历过短暂的挣扎后，还是交代了身边的小童一句，缓缓停下了脚步，等了颜家的马车一会。
    马车缓缓停下。
    小丫头跳下来。
    李廿犹豫了一下，也翻身下马。
    颜若凌一身简单的装束，从马车之中走出，气质淡如清霜。
    小丫头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多日未见，再见李廿，颜若凌忽然发现，心动只是因为见过的男子太少的想法，是骗不了自己的！
    李廿就像是她寡淡无味的人生之中尝到过的最特别的味道。
    让她根本无法忽略,也难以忘怀。
    因为生活太平顺，她大多时候，眼中是看不到旁人的。
    可一旦看到了，她与生俱来的敏锐，便总会轻易感知到对方的许许多多情绪。
    这些日子，不止是李廿在躲着她，她也在回避着自己的心动。
    和宋明诚相比，她心中无比清楚，李廿与她之间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想要在一起必然要经历千难万难。
    早先，她也不愿意面对那样的困境。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知道李廿马上就要离开，当她辗转反侧一夜，当她做出决定，坐在马车上一路追来……
    她的心忽然安稳了！
    有些人总是怕生活之中出现波澜。
    可这一刻，颜若凌更怕度过一眼望的到头的余生。
    或许这条路注定艰险。
    但她也愿意不顾一切的试一试。
    如果，对方是李廿的话……
    李廿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颜若凌，深深的叹了口气。
    两人立在京外的官道上，萧瑟的风吹起了他们的碎发。
    小丫头给颜若凌披上斗篷，便自顾自的躲到了一旁。
    后面的商队还没有跟上来，清晨的官道有些冷清。
    “颜姑娘，如意在前面！”
    李廿行礼，开口，打破了颜若凌刚才那一瞬间脑海之中闪过的种种可能。
    颜若凌意识回神，双手在身前紧握，指尖泛着因为紧张导致的寒凉，冷的她微微颤抖。
    “我不找她！我是来找你的！”
    李廿对此并没有半分意外。
    颜若凌不是个会消解自己执念的人，她的情绪也好，情感也罢，总比旁人外放两分。
    李廿无奈，只能拿出了对待主顾的圆滑。
    “得蒙颜姑娘亲自来送行，李某不胜荣幸。”
    颜若凌摇了摇头。
    “我有话想与你说！”
    李廿微微躬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颜若凌深吸两口气，手指颤抖的更加明显，再开口时连声音也都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你还会回来吗？”
    李廿客套的点了点头。
    “商队年前会回来的！我是商队管事，肯定也要回来。”
    颜若凌皱眉，摇头摇的更厉害了。
    “不是……我是说，你会回来吗？像是以前一样，当一个商铺管事的样子！”
    李廿好像听明白了一般。
    “那应当不会了！我是商队管事，以后商队走到哪里，我就会走到哪里。”
    他以为颜若凌听了这话，就不会再往下说了，只是颜若凌比他想象的更加勇敢。
    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那你能带上我吗？”
    这话忽然把李廿说的有些慌张，他无法回应，只能继续敷衍。
    “我们在京城之中的镖局已经开了！颜姑娘若是出行……”
    颜若凌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李廿！你别回避！你明白我的意思！”
    颜若凌的声音还在颤抖着，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看着这样的眼神，李廿刚才的圆滑也都缓缓收敛起来。
    他的背脊慢慢挺直，刚才的‘李管事’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李廿。
    风吹起了他的衣袍下摆，一身的江湖气让他除了桀骜不驯，还多了两分狂放不羁。
    没了规则的桎梏，他像是一把出鞘的刀，霜刃如雪，攻击力十足。
    颜若凌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
    好像世间一切阻碍，都能被他劈开一般。
    所有的规矩束缚都能在他身上化为无形，让颜若凌的心中充满了别人无法想象的安全感。
    她的心都跟着坚定了起来！
    “颜姑娘，你心中亦是清楚，回避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颜若凌不愿意这样放弃。
    “李廿，你愿意带我走吗？我想去你去过的江湖，和你一起……”
    李廿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亦然！”
    颜若凌已经用漫长的一夜说服了自己，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轻易放弃，她想要用说服自己的方式去说服李廿。
    “我也是世家小姐，我的陪嫁在京城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你同我在一起，以后再不必为生计奔波，你可以醉心于江湖，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她抛出了许多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只是这诱惑却无法撼动李廿分毫。
    “我现在做的就是我想做的事！”
    “你已经有了这么多，可你又为何执着于我？颜姑娘，不可否认，你是个世间少有的勇者，可你的勇敢用错了地方！”
    颜若凌听了这话，眼中更是浮现出一股倔强，她觉得李廿说的不对，她迫切的想用一些事情来证明些什么！
    只是李廿没有等她这口气落下，便已经开口继续说道。
    “你应当把你所有的美好都给自己，而不是觉得，依靠一个男人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李廿的话，如同他带给颜若凌的感受一般，瞬间劈开了颜若凌心头的迷障。
    她的所有挣扎，好像在一夕之间都有了方向。
    这种世间万事万物如同清晰的画卷一般，以她无可阻拦的方式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颜若凌愣愣的看着李廿。
    李廿见她懂了，这才对着她拱了拱手，说出了更是残忍的话。
    “我在如意身上看到了旁人未曾见过的种种，便总觉得世间女子大多活的辛苦。”
    “我于你而言并非良人，不说你我二人身份差距悬殊，只说所追求的也从来不同。”
    “我向往天高海阔的自由，你却连自己所求都不明了，我若是想要哄骗你，只管让你跟着，等你名声扫地，等你众叛亲离，等你除了我一无所有，便只能为了抓着我不顾一切。”
    说完，李廿看了颜若凌一眼，看着她眼眶已经泛红，却仍然狠心的说道。
    “就如你那表哥！仗着你浑噩，便可以从你这里骗走所有他想要的！”
    “可我不愿意！”
    颜若凌苦笑一声。
    “连骗我都不愿意吗？”
    李廿摇了摇头。
    “我知你爱听真话，便不会说些假话哄骗你，你若是真想找个心意相通的人，起码得先明确自己的心意。”
    “你不是我马车上的挂件，不是我人生的荣耀点缀，我也不会把你当成我吹嘘自己的本钱。”
    “你得先把自己当个人！你才能找个人与你共度余生！”
    颜若凌想大声质问李廿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可是一瞬间，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李廿这话说的极为尖锐，他甚至指名道姓直接骂颜若凌和宋明诚都不是人！
    只是，颜若凌却无可辩驳。
    敏感如她，这些字字句句都在她心中用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翻涌消化。
    她懂了李廿的意思。
    她修理的圆润整洁的指甲险些因为种种情绪掐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这世间唯有一位李当家，你此生难道要守着她过一辈子吗？”
    她不死心的挣扎，可是她最后的挣扎。
    李廿听到李如意的名字，下意识的往身后转头，却在转到一个小小的角度后，生生停下。
    “我这一辈子除了媳妇，也还有挚友，还有亲人，还有与我共度的理想，和我追求的远方。”
    “如意使我心甘情愿的守护，因为她是妹妹，是我当家的，是我的师者……这世间无人可以替代。”
    “若是此生我遇上了使我心动的女子，她也不需要替代如意，自然会在我身边找到她的位置。”
    “若是放在何处都不合适，自然是因为她并非我所求。”
    颜若凌轻轻摇了摇头。
    “可心动又怎么能被你所控？”
    李廿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这一年的叹气怕是都没有此刻片刻多。
    “我控制不了我的情感，可我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没有谁非要得到谁才能活下去，若是有朝一日我遇上自己心动之人，只心动过便已经足够，更是不必强求天长日久。”
    对于情爱，李廿接触最多的就是李如意与韩时安的感情。
    两人之间或许有很多无奈，却也向李廿指明了许多方向。
    人都是要在学习之中成长。
    不可否认的，李如意确实像是师者一般，走在李廿不可触及的前方。
    自李廿明确自己所求之日起，他便清楚的明白，心动便去享受心动本来的美好，何必刻意追求更多。
    世间万事万物有利有弊，没必要放大一件事的好处，可也同样的，没必要放大一件事的坏处。
    男女之爱自古以来都被密密麻麻的故事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
    好像世上情爱总有高低贵贱。
    可相伴一生的爱人，与相伴一生的朋友之间到底哪一个更珍贵更稀缺谁又能说得清楚。
    使人向往的自始至终都是纯粹且真挚的感情，是双方之间的思想匹配，灵魂默契。
    是超越血缘羁绊的情感拉扯。
    有些父母兄妹因为天生没得选，其实无所谓自己是谁。
    可只有挚爱与挚友，才会真正在乎皮囊之下那独一无二的灵魂。
    就像李廿明白，韩时安永远也无法取代自己在李如意心中的位置。
    就像不管李十六多优秀也无法代替他一样。
    同样的，若是有朝一日，他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人必然也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争争抢抢的代替任何人。
    颜若凌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李廿对着她拱手，翻身上马。
    李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她想要追上去，可脚步却像是生了根。
    到了最后，眼泪摔落在路面上，溅起了些微尘灰。
    “骗子，还说什么不会骗我，说什么身份悬殊……不过是，你心中没我罢了！”
    颜若凌细弱的声音散落于尘世间。
    下一刻，她对着李廿的方向喊道。
    “多谢！”
    “珍重！”
    远处似乎有所回应，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都不重要了！
    颜若凌转过身，重新回了马车。
    小丫头有些忐忑，颜若凌还在微微颤抖着。
    “小姐……”
    颜若凌摇了摇头。
    “这世上万事万物，人的生命何其短暂渺小，我得不到的才是更多！”
    说着话，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话虽如此，可有些人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回去吧！”
    小丫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颜若凌却是第一次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
    “你其实早就明白的！”
    丫头心里一慌，低下头去。
    颜若凌苦笑一声。
    “你比我活的通透！等回去以后，告诉颜家所有的人，不要再放表哥来后宅了！”
    丫头垂眸敛神，小心翼翼的答应。
    “是，小姐！”
    颜若凌知道她心中所想，没有解释什么，转过头去看向了车外的风景。
    跟在后面的商队已经追了上来，有些苦力穿的厚实，有些则穿的单薄，路过马车时有人眼中艳羡，有人眼神麻木。
    颜若凌忽然发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仿佛第一次看清楚这个繁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