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赌徒挥了挥手,于是迪斯科舞球像个礼炮似的从中炸开、洒下一片纷杂的小纸屑,又在落地之前完全消失。
“开始吧。”他边说边在正对怪物的一侧、靠近轮盘的位置站定,两手背在身后,“下注区开放。”
怪物闷声不吭,低头扫视轮盘。在他的注视之下,一枚糖片一样的筹码自行浮空,漂移向下注用的方格。
“这东西的规则是什么?”也就在这档口,李炘一头雾水地小声嘀咕道。
“看到那轮盘了吗?”安德鲁条件反射似的揽过了解释的机会,一边伸手朝赌桌的方向指了指,“它本质上就是个圆形的转盘,上边黑红相间标注了从一到三十六的数字——看样子这是个美式轮盘,上边还有两个额外的绿色数字,‘0’和‘00’。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死神很快就会把大理石小球抛进盘中——赌局的结算正是以这小球最终落进的数字为准的。”
似乎是听见了两人的低语,黑衣的赌徒这时倚靠在赌桌边上,一抬头,冲他们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具体是在赌什么?”
“能赌的内容都标注在桌面画出的方格上——小球最终落入的具体数字是多少,这叫内围投注,胜率通常较高;最终的数字属于下注格的哪一行、哪一列,这数字是奇数还是偶数,是黑格还是红格,这些都叫外围投注,胜率通常较低——只要筹码足够,可以对任一条件进行重复下注,赌输的部分筹码将被收走,而赌赢的部分会按各自的胜率返还。不论具体是哪个赌场,胜率一般都是通用的。”
“这样。”眼见独眼的怪物在下注格前踌躇着,观望着它的李炘也在跟着踌躇。
“你怎么对轮盘这么熟悉?”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扭头问安德鲁道。
“本科的统计学基础课。”后者耸了耸肩。
李炘将信将疑地又看了他一眼,重新把视线投向赌桌一端。
“——我问你,赌轮盘的数字是奇数还是偶数,胜率是多少?”
“没记错的话,通常是一比一。——假如你赌上一块钱并押中了的话,将会额外赢得一块钱。”
“我为什么不可以对小球落在奇数上和小球落在偶数上同时下注?”李炘忍不住问道,“这样岂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亏钱吗?”
“也不一定——庄家为了确保自身总能够盈利,特地加上的两个零号数字,作用就在这里。这两个数字既不作为奇数计算,也不作为偶数计算,把得到两方结果的概率都往下拖了一点、微微小于百分之五十。”安德鲁边解释,边下意识抄起两手,“但你说得也不错,虽说在常规的、以赢钱为目的的赌局中,向两方投入相同的赌注没有任何意义——这么干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不进不出罢了——可在眼前的这场赌局中,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只需不输钱即可。”
他沉默片刻,好像在心算什么。
“只赌一次、奇数和偶数都下注的话,只要最终的数字不是‘0’或‘00’,即不会导致任何损失。”半晌,他重新开口道,“也就是说,三十八个数字中有三十六个数字都可满足条件,有大约百分之九十五的几率能够无虞。”
他说话的同时,那怪物似乎也拿定了主意——它小心翼翼地指挥两枚浮空的筹码,把一枚押在了代表红色格子的位置,另一枚押在代表黑色格子的位置。
“和你刚刚说的情况几乎是一回事。”安德鲁扫了一眼赌桌,对李炘说道,“相当保守的赌法,几乎可以说是在钻空子作弊了。”
对此,死神露出了有些鄙夷的神色。
“呵。我猜你确实不喜欢赌,是吧?”他边说边再次拧了一把轮盘的握柄。等到它的速度稳定下来,他以娴熟的手法将小球划入轮盘格子外围部分。“无妨。”
接着,他伸出右手,简洁地往下注格子上空一划,示意此局不再接受额外赌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轮盘之上。那大理石小球像颗小小的彗星,在夜幕一般漆黑的轮盘外围划出一条白色的尾迹。嘈杂的电子音乐之下,只听得见小球高速旋转发出的清脆骨碌声。
十数秒过去了,小球的转速越来越慢,最后终于从外围跃入格子之间,却还不安分、微微跳动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独眼怪物的腹足不再蠕动,似乎和人类屏住呼吸异曲同工。与此同时,一颗搏动的心脏从它体表划过。
小球还在跳动,从红色的三十六号跳到黑色的十三号,又从黑色的十三号跳到红色的一号,幅度越来越弱——紧邻一号便是绿色的‘00’号了。
自始至终,死神一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漠然、斜眼打量着轮盘。可这时,他的嘴角突然划过一丝笑容。
与此同时,怪物爬行动物一样的莹绿色眼珠飞快锁定在他身上、瞳孔收缩。在视线定格不到半秒之后,它又迅速收回目光,无言地看向轮盘内的白色小珠。
“咔哒”一声,小球翻越随后一座山脊,落在了绿色的‘00’的格子之内,微微左右摇晃。
看见这结果,在李炘身后,有谁长呼了一口气。
可不论是死神还是那独眼的怪物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两者立在原地,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角力。
几秒后,大理石小球的震荡幅度突然变大——它好像得到了足够的休憩、重新找回力量,竟顺势又翻了个格子,落入了红色的二十七之中。
死神僵了僵,却很快恢复过来、连表情也未变。
“二十七,红色。”他宣告结果道,一边举起赫伯特那只黑色的象棋棋子、摆在了下注区对应的格子之中,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曾是道格的怪物,“输掉一枚筹码,又赢回一枚筹码。你——”
“结束赌局。”后者急不可耐地答道,整个身体像是精疲力竭一样向下塌陷。不知什么时候,它的瞳孔重新扩张到最大,覆盖了整只眼睛。
死神没有回答。不知为何,他突然定定地凝视着杰瑞米,半晌又把目光转向安德鲁。
“这可不是作弊。”怪物似乎看出了他的深意,粗声说道,“愿赌服输,你可没有明言禁止以造访区的力量操纵概率——这不光你做得到,我也做得到。我已按照你的规则赌过一局,你可没有死缠烂打的道理了。”
过了好一阵子,死神才终于耸了耸肩,勉强认同了它的话。
“很遗憾——”
“等等。”他还没说完,话头却被打断了。——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是揣着伤手的杰西卡,边说边往前挤。
“我来和它对赌。”等她来到赌桌前,却并不看向独眼的怪物,只是对死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