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鲁作肯定回答之后,怪物却没有立刻回话。它的瞳孔急剧缩小、不到半分钟后,甚至整个庞大的身体都朝着另一方向转去。
“回话呢?”安德鲁不耐烦地问道。
“契约成立。”怪物心不在焉地答道,仍旧左顾右盼,“怎么,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我还得给你准备香槟礼炮不成?”
“它在寻找什么?”看见怪物陡然转移视线,李炘不安地低声问道。
——他的疑问在几分钟后自行得到了解答。就他朝着独眼怪物凝视的方向望去时,却只听到身后突然传来悠悠一声棋子划过木板的声音。
李炘一惊,回头看时,却才意识到赫伯特一直没有将他的棋盘重新收起来。此时,除去那只长出眼睛的邪异棋子之外,另一枚黑色主教现身了,直逼惶惶不安的一众白子。
“来了。”
史蒂文警告的话音刚落,在横亘于荒原上的泛黄迷雾之中,突然隐隐约约传来抛接筹码的脆响声。几秒种后,水汽中现出了人影。
就连独眼怪物都收敛起了它的狂妄。它安静下来,腹足因某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与期待而蠕动着,活像粉色的裙边。
筹码一次次腾空的声音越来越响,脚步声也越来越接近——就在李炘陡然意识到这脚步声的来源不只一人时,一个全身黑衣的家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在面如死灰的一行人面前,对方歪着头、露出一个深奥的笑容。他戴一双黑色的皮手套、一边把之前一直随手抛接的筹码收回呢子大衣的胸兜里,一边颇自来熟地穿过人群、径自在赫伯特旁边弯腰,打量他摆放在地上的棋盘。
片刻之后,从黑衣人方才经过的位置,一具雪白的骷髅也冒了出来,令急救小队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它倒是没有效仿黑衣人、挤进人群中来,只是像个忠实又谦逊的仆人一样,恭敬地站在人群的外围。
“晚上好。”黑衣人漫不经心地从棋盘上捡起一只黑色的主教、仔细打量。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天光立刻变得黯淡。四周在他话音结束的同时也完全入夜。
没有人应承。他在等了好几分钟之后,终于露出一副有些失落的表情。
“这么阴沉做什么?”黑衣人一边说,一边直起腰来,环顾所有人。——当他看见约翰那张惨白的脸时,终于恍然大悟。
“啊,是了。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他有些苦恼地说道,“确实,人们都叫我死神,可这称号并不适合我。——太阴沉、太死气沉沉了,一点乐子也没有。”
他说完,仍旧捏着那只棋子,若无其事地走回恭候在一旁的骷髅边上。
“比起无感情的生死裁决者,我可要亲切多了。”黑衣人颇为友善地倚靠在骷髅身上,歪歪斜斜地与之勾肩搭背,一边抬头看向其他人,“不妨这样理解。我自己曾经也是条赌棍,可机缘巧合之下,现在得以自己开设赌场了。——我还是喜欢偶尔小玩一把,也喜欢怂恿别人一起找找乐子。唯一的区别?筹码不再是金钱了,而是寿命。仅此而已。”
他的话引来约翰的一声冷笑。死神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恼。他只是抬手、打了个响指。
“——既然已经到这个点,正是消遣的好时候了。是我招待不周,立刻为各位奉上娱乐。”
他话刚说完,阴冷而又凄凉的荒野之上,竟冷不丁多出了一大堆霓虹灯装饰箱和五颜六色的led灯条——仙人掌、响尾蛇,娇艳的女郎,以及骑在马背上、作牛仔打扮的微笑骷髅。灯光因迷雾而散射,尽管花里胡哨,却始终透着点苍茫和寥落。
黑衣人朝半空中挥了挥手,于是一个迪斯科球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像飞得过低的一轮满月、悬浮在空中,进一步加重了光污染。与此同时,背景里响起快鼓点、近乎躁狂的电子乐。
“我不讨厌你的品味,”在不知所措的一群人之中,只有杰瑞米露出被逗乐的笑容,“可一想到居然是你这样的家伙在当索命鬼,确实有点离谱。”
“有什么问题?”那人也笑了,“赌场和食人花一样,外表光鲜亮丽,吃人却连骨头也不吐——本身就是温柔的死亡陷阱。”
他边说,边从骷髅身边走到迪斯科舞球的下方,两手在略高于腰际的位置水平一划。一张赌桌随即凭空出现——棕色的木质边缘与桌脚,绿色绒布的桌面,印有仿佛跳房子图案一样繁复的下注区。赌桌的一头附有轮盘,圆形凹陷的区域里排布有红黑相间的数字方格、正中是黄铜制的把手,反射出迪斯科舞球那有些恼人的光线。
“来吧。”他两手抵在赌桌的边缘,两眼灼灼、丝毫不隐藏他那根深蒂固的瘾症,“将生命挥霍一空之前,尽情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