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天之后再次升堂,将崔老汉,赵公子,包括跟班刘五带到堂上。
徐天高高坐着,此时心中依旧拿不定主意。
而崔老汉心情明显比上次好了,经历了上一次的升堂,崔老汉觉得徐大人是个好官,此次定能为他的儿子申冤。
徐天愣愣打量着几人,随后又看了看一旁坐着准备记笔录的胡师爷,清了清嗓子,对刘五道:“刘五,你既说是你打死了崔光,那本官问你是如何打死的?”
刘五听此一愣,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道:“那日人多太乱,记不得了……”
徐天点点头,拍响惊堂木,对两旁衙役吩咐道:“带人证!”
等了片刻,上次升堂时的几个证人又被带了上来,几个人你瞧我我瞧你,脸上表情古古怪怪。
徐天看向几个证人,呵问道:“上次你们在场,可曾看到刘五是怎样打死崔光的?”
几人互相对视,有一人先说道:“嗯……我当时看到刘五踢踹崔光的肚子,崔光应该就是他给踢死的!”
其余几人听此对了个眼神,紧忙附和:“是啊,我们也看到了,是刘五踢死的!”
徐天厉声追问:“踢的哪里?”
其余几人想了想,都说:“踢的是肚子……”
“好好好!”徐天笑着点头,笑容中有些许快意,笑罢,他大声喝道:“你们既然说刘五踢打的是崔光的肚子,那为何上一次仵作验尸却说崔光死因是被人踢踹头部而死的!这其中到底谁真谁假,谁对谁错?”
几个人证顿时心虚起来,似乎没了主意,又开始面面相觑。
“可能是我记错了,刘五应该踢的是脑袋!”有人想挽救一下,于是语气尴尬的纠正道。
“呵!难道你们几个都记错了吗?”徐天冷哼一声,质问堂下的几个证人。
几人被怼的哑口无言,纷纷将头低下不敢言语。
眼见到了此时这种地步,胡师爷紧忙站起身打圆场道:“大人莫急,将上次验尸的仵作传唤来,再将崔光的尸首搭上来,再验一次,以免此中有漏!”
徐天看了看师爷,又看了看堂下低着头的人证,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吩咐两旁衙役去将上次的仵作请来,又派人去将崔光的尸首抬过来。
一通忙活,陈仵作风尘仆仆赶到县衙,另有衙役将崔光的尸首搭到堂下。
崔老汉见到儿子尸体,顿时泪如泉涌,呜呜痛哭,想扑过去搂抱却被两旁的衙役拦着,不让接近尸体。
陈仵作在检查崔光尸体的时候,看了胡师爷一眼,两人似乎对起了眼神,徐天坐在堂上自然看到了这一切,只是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没什么反应。
一盏茶的功夫,陈仵作检查完了崔光的尸体,先抱拳拱手给徐天作了个揖,而后不急不缓的说道:“禀大人,上次是在下一时心急,且两旁又有闲杂人等,故此失了静心,所验之结果也难免有些差错……”
徐天听此微眯双眼,长呼一口气,像是看开般的问道:“那你说说此次验的结果是什么?”
陈仵作瞥了一眼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的几个人证,定了定神说道:“死者崔光是被人猛踹腹部致五脏移位,故此暴毙而亡的!”
徐天听了这个结论,仰头望天,看着头顶的木质房梁呆呆愣神。
崔老汉听到儿子死时的惨状,恍然又勾起了伤心事,哭的泣不成声,口中一直不停的唤着:“我的儿,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可即使再怎么样悲伤,死人也依旧无法复活。
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天调整了下语气,轻声对崔老汉道:“崔老丈,刚才陈仵作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你儿的死应与赵公子没有关系,是刘五所为……”
徐天说到最后声音愈来愈低,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崔老汉痛哭着,他虽不满意徐天的决断,但不敢不回徐天的话,于是带着哭腔回应道:“大人,小老儿之前一直听说我儿是被赵公子所害的……”
“坊间传言能有几分真实程度……老丈,恐怕你是听信了他人的谣言。”徐天颇有些心虚的打断崔老汉的话解释道。
而后徐天又问向刘五:“是否知罪!”
刘五浑不在意的点头,道:“人是我踢死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人治罪便是!”
就这样,这个案子到此终于结案了。
将刘五定了罪,关进大牢,又释放了赵公子,安排好了让赵家赔给崔老汉一笔钱,赵家人这次二话不说,极为爽快的赔了两百两银子,然而这件案子的起始,仅仅是几十两的木工费。
说来也奇,崔老汉的邻居街坊本来没有太深的交情,在得知崔老汉有了二百两银子后,都纷纷和崔老汉套近乎,安慰他要坚强,安慰过后就直奔主题说家中困难需要借钱周转。
崔老汉儿子没了,对未来也没什么盼头了,用钱的欲望也不高,街坊来了只用说几句好话,要借多少钱就给多少,一来二去,二百两银子也快借没了…………
…………
回到书房,徐天瘫在椅子上,他没想到自己断的第一桩案子就这样荒唐的结束了。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按理来讲,案子结束,徐天应该没有烦恼顾虑了才对,但此刻的他却烦恼加剧,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
夜间徐天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熬了许久终于有了些睡意,但在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卧房的门吱呀呀被推开,有声音悠悠从门外传来:“我死的冤,我死的好冤呐!”
徐天吓得激灵灵打一个冷颤,冷汗浸湿衣裳,他转头看向卧房的门,依旧紧紧闭着的。
徐天摸向心口,只觉得是虚惊一场,应该是心中仍记挂白天之事,才生出了这般幻觉。
自我安慰了几句宽心的话,徐天才继续躺下,又熬了半个时辰才恍惚入梦,只是,睡得依旧不怎么样,接连又做了几个噩梦。
…………
就这样,一晃半年过去。
半年之内,徐天征收过几次朝廷的税款,百姓有钱的交钱,有粮的交粮。徐天认为自己虽谈不上横征暴敛,但也已经背弃了曾经的初衷。
徐天觉得自己变了,自己曾经做官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为了这个所谓的官职颠倒黑白,欺压良善,真的不会遭到报应吗?或许也快了吧。
徐天经常在晚上陷入沉思内疚自责之中,但到了白天,衙门内繁忙的事务又让他分不出心自责内疚。
有时候到了夜间徐天会仰天长叹,望着明月星辰,他会发出无尽的感慨,他有时还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潭泥水中的一粒泥沙,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无法逃脱,这样一想,心中便会生出一种无力感。
每个人都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又过了数月,县内的王家和赵家起了矛盾,为争夺一块土地,两家的下人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
徐天作为县老爷,遇到这种事,自然要出面劝和,但王,赵两家梁子就此结下了。
赵家又拿出一千两银票悄悄送给徐天,徐天现在收起钱来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了曾经的心虚。手中惊堂木一摔,嘴巴一闭一张便将那块土地判给了赵家。
王家主在县衙憋了一肚子气,气哼哼回到家发了顿火,大骂徐天是个昏官,骂来骂去,王家主忽然想到自己也有关系,京城的督察御史王进王大人是他的远房亲戚,虽交情不深不常走动,但总归还是有层关系在其中的。
念及此,王家主紧忙写信给京城的王大人,信中痛骂徐天为官不善,且列举了几条徐天的罪状。
然而,信送到京城后就没了消息。这其实在王家主的意料之中,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纯粹是碰碰运气,毕竟关系不深。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两个月,忽然有一天从京城来了几位上差,一路上拿着御赐令牌,说要办理公事,到了县衙后二话不说将徐天锁了,押上马车带往京城。
一路上,徐天吃尽了苦头,吃不好睡不好,被推来搡去。
他听缉拿他的差官说到了京城后就要把他送到刑部定罪。
至于到底犯了什么罪,那几位上差也敷衍的说到了京城就知道了。
徐天此时懊悔万分,悔恨当初为何听信了胡师爷的妖言,犯下大错,只是现在后悔已然迟了。
受了十几日的罪,在离京城还有几天的路程时,某日晚间,押送徐天的一行人行至一处荒山,荒山之上有处破庙,残砖烂瓦破败不堪,只剩下几面院墙和其中的大殿荒凉凉的立着。
徐天本来心情低落,想着自己将要完了,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但一个不经意间他瞥到了那破庙大门上的匾额:
“破幻寺!”
如被兜头打了一棒,徐天猛然间回忆起自己上任那天曾偶遇一个和尚,那和尚说自己将来有一劫难,若是难逃一劫,可去破幻寺寻他。
当时的徐天只当是和尚胡说,但现在,他仿若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奔向那破庙。
身旁押送徐天的差官顿时懵了,愣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狂奔去追徐天。
说来也奇怪,几个差官都是行武出身但纵然撒开腿,却怎么也追不上一个瘦弱文人。
徐天冲进破庙大门,跌跌撞撞奔向大殿,他边跑边大声叫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叫了几声,破败大殿的门忽然吱呀呀的开了,但门内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徐天此时已全然不顾,也不想门内是否有危险,飞奔着猛的窜进大殿门内。
砰的一声殿门关上,原本在后追赶叫骂的官差没了动静。
徐天进门后只觉眼前白光晃耀,不由得将眼闭住,待适应了些光亮,才缓缓将眼睁开。
眼前所见,哪里是什么破庙的大殿,四周围绿草遍地,奇花异草五颜六色点缀其中,此般美景真好似仙境如梦如幻。
徐天被面前的景色惊呆了,他看向正前方,只见一棵参天古树枝叶茂盛,在枝叶间还有七彩鸟雀跳来跳去,鸣叫声婉转悦耳,而在树下正有一个僧人结跏趺坐。
那僧人的脸被金光照着,根本看不清样貌,但看其穿着粪扫衣,偏袒右肩的装扮,应不是中土僧人。
而那僧人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当属头顶处,生长着与佛像一样的金色肉髻,僧人的脑后盘旋着七只似龙似蛇的生物。
徐天在见到僧人宝相庄严的形象后,双腿竟不自控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下意识唤道:“求菩萨救我!”
僧人的面部被金光笼罩着,也不知张没张口,但听一道声音在四周围回荡:
“汝有何难?需吾救拔!”
徐天双手合十,忏悔的道:“弟子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奸人谗言,犯了大错,惹下杀身之祸!望菩萨慈悲搭救!”
僧人笑了笑,笑声回荡四周,待笑罢忽然莫名其妙的说道:“觉空,还不醒悟吗?”
“觉空?”听到这个名字,徐天心中忽然莫名其妙的一颤,一道意识刹那回归。
………
沈义身着僧衣,双手合十,端然跪在草地上,面前仍旧是那位宝相庄严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