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烆”一直浮在海面上,在他等到机会潜入黯魂涡之前,这波浪滔天的巨大漩涡忽然崩塌,并向下倒灌。四周的灵气紊乱如潮,虽然不复方才那利刃一般的锋利,却仍旧结结实实阻住了他的脚步。
“风烆”意识到情况生变,再也等不得,欲立刻投入其中,但没想到他尝试了数次,均被裹挟着厚重灵气的巨浪拍了回来。
站着跳不行,横着跳也不行,化出原形跳不行,化出鸟身,拍打着双翼跳……更不行。
“风烆”:“……”
最后他只得停在那里,一面用涤尘诀打理自身,一面琢磨是否要去搬些救兵过来。
还未等他思量出个章程,只听破空一声巨响,自塌陷的漩涡之中,忽然崩出两个人来。
“风烆”定睛一看,都是熟人,又纠结了。
于理,他应该上前给“婠漓”助阵,因为看这二位的架势,八成已经打过一架了,且还未分得胜负。但于情……他知道“井旷”对他有心结,他自己亦隐约明白,此结与井焕的身世有关,虽然他觉得自己被卷入其中挺无辜的,但此情此景之下,他还是避些嫌疑为好。
于是他飞快地祭出混元珠,将自己化入了虚空之中。
甫一离开水面,“井旷”终于松开了手。
方才在底下漩涡中,表面上看是“婠漓”先出了手他,实则她落尽了下风,尤其是在“井旷”得到魇珠之后,他更是反制于人。
此消彼长,失去了海眼魔心之力的“婠漓”如何能是毫无禁忌,攫取了真泉渊所藏大半的他的对手。
说起来,还是她为他做了嫁衣,费尽心机为他清除了海眼的魔心,只剩下最纯粹的力量。
直到此时,“婠漓”才发现,她与他的差距,大概终她一生都无法追上。
若非他主动放开,她便是连提剑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还是对他拔出了剑。
“井旷”一一避过了她的杀招,不但游刃有余,且自始至终剑未出鞘。他好整以暇地消耗着她的体力,唇边,始终擒着一抹笑。
“放弃吧,你非但杀不了我,你的复族军亦动摇不了冥海。”他殷殷劝道:“只要你放弃,好好地跟我回冥海,我敢保证,你将会在新的子民的拥戴下,忘却你那故族。”
“婠漓”咬住牙不答,但那落空的一剑又一剑已经快要消磨殆尽她的力量与意志了。
不!这样下去不行。
她飞快地调动大脑,希望能瞬息间便想到智取之法。但她能坑死海眼之魔心,她却骗不过拥有她同等智慧的,昔日的她的恋人。
最后,她只能示弱。
长剑脱手,在空中碎为无数纷扬的水滴。她不再用灵力凝剑,束手就擒:“我输了,任杀任剐。”
“婠漓”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清楚,包括隐于一侧的“风烆”,亦十分清楚。所以,他选择了继续旁观。
至于他既然占据了地利,为何不在混元珠的掩护之下偷袭“井旷”,这岂非是报仇的一条捷径。
只能说,正因为“风烆”的审慎,救了他自己一命。若他真的贸然出手,怕是还未得近“井旷”身旁一丈之内,便会被他察觉、反杀。
即便是未曾窃取海眼之力的“井旷”,亦非他可比。
对此,“风烆”有自知之明。
而“婠漓”之所以如此托大,定要与他硬刚,除了一时气愤,实在忍无可忍之外,还有一点,便是笃定他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但出人意料的是,“井旷”还未表态,忽然间便眉头一蹙,紧接着,他的胸前,沁出了一团鲜红。
他猛地将衣襟扯开,被藏在那里的井焕便露了出来。只见那尾黑背白腹,鱼鳍如翼的小鱼张开满是糯米小牙的嘴,狠狠地咬在护心的那片血肉之上。
不要小看了稚儿的利齿,纵使只是乳牙,也能咬得人血肉模糊。
此举真正激起了“井旷”的怒意,他扬手将小鱼一把扫了下去。
“阿霂!”
眼看小鱼如同一片落叶般飞快地坠向翻滚的波涛,“婠漓”惊呼出声,连忙出手施救。
但嫉妒和愤怒扭曲了“井旷”的心,他赶在她的法术之前,操纵水流如同绳索一般,将小鱼缠住,卷了起来。
小鱼不安地扭动了两下,鱼嘴张开,然后,现出了人身。
“阿娘!阿娘!”幼儿不似鱼身时只能发出单音,如今他高声呼喊,向母亲求救。
可在“婠漓”冲过去之前,水索带着井焕飞到了“井旷”的面前。
“父……父君……饶命!”一条细细的水索环住了他的咽喉,“井旷”面如寒霜,手指微微合拢,他便气息梗窒,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井旷!他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如此对他!!!”“婠漓”在不远处刹住脚步,不敢妄动,唯恐刺激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但“井旷”只是转头看着她,眉峰上挑:“此等逆子!既然他这般不分是非,他便不配做我冥海的少主!”
在方才那变故之前,哪怕他心中不认可井焕是自己的儿子,他却是真心想要他成为冥海的少主。以幽海的血脉继承冥海,这是他愿意给予幽海,给予“婠漓”最大的补偿。所以,他才要带着井焕远赴这黯魂涡通过试炼,除了获得魇珠之外,他是真心要证实他的名分,以堵住冥海那悠悠之口。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手中的劲道渐渐收紧,井焕已经面色潮红,呼吸受制。他本能地用手去扒扯颈间的水索,想要自救。
奈何水是这三界之中最柔韧之物,即便抽刀亦不可断,更何况他这徒劳的挣扎。
“婠漓”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她明白他的意思,狠狠地咬了咬牙后,她收起了自己的杀心,以水凝刃,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左胸:“一命换一命,你放开他!”
“嗯?”“井旷”似乎对她这举动有些诧异,片刻后又嗤笑道:“既然要换命,为何不直刺要害?!”
鲲鹏一族与别族不同,因为常年生活于深海,偶尔也会化出双翼翱翔九天,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们的心脏均位于胸膛正中。
换言之,扎左边,是死不了人的。
“婠漓”不答,胸前的血顺着刃峰淋漓而下,很快便染红了她的胸襟。
“这是替阿霂还给你的!”她冷冷道:“你先放开他,我答应给你的,绝不食言!”
“井旷”的神色忽然变得古怪,但他依言放开了手。井焕脖颈间的压力骤然一松,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婠漓”正想过去接住他,但只轻轻一动,钻心的痛便令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抽搐,同时因为大量的失血,眼前也一阵阵发起黑来。
她只觉得胸前一热,冰刃瞬间融化成水,微咸的海水沁入伤口,痛得令人颅脑发木。
但她咬牙没有出声,因为更要命的痛还在后面。
一团灼热的火焰自“井旷”手中弹出,隔空落在她的伤口上,烧灼的感觉深入神魂,有一刻,她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何不将冰刃插进胸膛正中。
很快,她胸前的伤口合拢,一道丑陋的疤痕泛着微微的焦黑,止住了泉涌一般的血流。
她此时才有余力喘息,却看到“井旷”在收手的同时,他的背后数百道冰箭由虚空中凝结而出,箭峰皆对准一个方向,成笼形地将什么困在了其中。
“出来吧!”
“风烆”无奈地收起了混元珠,他方才趁着“婠漓”自戕时偷偷来到了“井旷”的背后,就是想趁机偷袭,谁知,还是被他发现了。
此时,他的剑尖,距离“井旷”的后背正心,只差一线。
如今他却被数百枚箭簇指着,若他指尖敢动一丝,定会在同一时刻被扎成筛子!
“你早料到他会这般做,对吧?”“井旷”讥讽道:“让我猜猜看,他应该在这附近潜藏许久了。之所以这么久都不出手,大概是有所顾忌,所以你才要自残其身,逼他动手……呵呵,婠漓,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囚徒一般的“风烆”,奇道:“真不明白你为何会选了他,你看看他,无才无能,哪里像是一个可以保护你的男人。”
然后,他又对“风烆”道:“还有你,为何选择对这样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你知不知道,她……”
就在“婠漓”与“风烆”双双绝望之时,他们头顶的九天,忽地降下一个轻柔的声音。
“啊对不住,我是不是打扰了诸位处置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