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幽海复族军驻地时,一切已经晚了,井焕由其父亲自护送,下了黯魂涡。
肩带红环的传讯兵出现时,“婠漓”忽地感到手臂一疼,她推起衣袖一看,见右臂之上竟然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身临术!井焕!
她想也不想地,夺身而起,冲到门口时正好撞上了进来的“风烆”。
“阿霂!”
二人异口同声,随后心有灵犀一般,向驻地之外瞬行而去。
路上,“风烆”简要向她简要述明了冥海此次的少主册立风波,“婠漓”虽然顾不上唾弃“井旷”的险恶用心,但她发誓道:若阿霂有何长短,必要他千百倍来偿!
此去距离冥海黯魂涡有千里之遥,一处天南,一地位于极北之地,并非转瞬之间可至。但“婠漓”救子心切,瞬行之术催到了极致,须臾之间便至,将“风烆”远远地落在了身后。
黯魂涡是冥海深处当之无愧的禁地,方圆数百里内飞鸟无渡,寸草不生,灵气紊乱,异象丛生。
“婠漓”浮空立于海面之上,衣袍发梢被风吹得烈烈飞舞,而脚下的海面却反常的平静,唯有一个漩涡时隐时现,出现时天穹高耸,隐去时却搅得风云激变。人在其上,有一种如芒在背,肝胆俱厉之感。
黯魂涡故此得名,取其黯然销魂之意。
照理说,只靠这样一个未经验证的消息,“婠漓”不该如此疾奔而来,万一冥海有意诱捕,在此设伏,她孤身前来,必将陷入天罗地网。
但关心则乱,在这极危之地中险象环生、苦苦挣扎之人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是她宁可牺牲己身都不能容忍其受分毫伤害之人!她哪里有时间细思什么阴谋阳谋,只管勇往直前罢了。
更何况,就在这须臾之间,她的双臂和双腿上又多出了数道伤痕,并非致命,亦不如何严重,但触目惊心,令她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喉咙。
跟随其后的“风烆”眼见她纵身一跃,便被那漩涡吞没了。而他永远都慢一拍的呼喊依旧未来得及出口。
顷刻之间风浪腾起数丈之高,那漩涡不再是普通的水涡——鲲鹏是水中王者,三界之中的任何水源都无法困住鲲鹏的脚步。但此时组成这漩涡中每一滴水都蕴含了非凡的灵力,方圆数百里内的灵气被迅速地抽离,聚集于此。而那灵气道道交织,层层叠复起来,不啻于是天底下最骇人的杀人机器。
“风烆”急刹住脚步,想了想,截下一缕发丝迎风松手。那发丝甚至还未靠近漩涡边缘,便已被绞得粉碎。
他吃了一惊,以往只听说过黯魂涡的凶名,没想到竟然如此凶险。
他无意于主动送死,便只能立在一旁,耐心地等漩涡再度平息。
“婠漓”跃入漩涡之后,很快便抵达了海底,这一过程中因为无参照物,甚至令人无法估量时间的长短。她恍惚中觉得时间很短,又觉得无限漫长。
但这一过程中并无任何危险,放眼望去不过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白沙。她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愈发警觉起来。
长剑早已在手,她压住呼吸,一点一点向前探去。
在这无天无地之处,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但因为有身临术彼此相连,她依稀可以辨别出井焕所在的方位。
——这也是她义无反顾投入这黯魂涡的原因之一。
这黯魂涡和那冥海真泉渊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无比广袤,而莫名令人压抑。但亦有不同之处,便是那真泉渊里尚有一个聒噪的海眼,而这些尽是些无尽的纯白,令人无端觉得永远都寻不到她要找的人。
在这样的地方,人会发疯。
“婠漓”努力平息脑中的杂念,但越是想要达成什么,便越难达成。
就比如她想要找到自己的儿子,心中能感知到他的方位,渐渐地,这感应越来越强。但越走,她便越觉得心底空空,害怕自己走错了方向,耽误了营救他的时间。
她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感知错了方位,但身上的血痕不会作伪,于是她又开始担心身临术的效用,是否已经在误导她……
患得患失,不断地否定自身,再加上前路茫茫,身心俱疲。
在母爱面前,枪林剑阵都不惧,但这样无穷无尽的内耗,令人的希望如流沙一般慢慢丧失。
但“婠漓”一直在咬牙坚持,忽地,心头重重一沉,仿佛有什么实锤落地。
她心头一喜,向前奔去。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纵横交错,虽然都很浅,但这样的伤若是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想想便令一个母亲崩溃。
她加快了速度,可在这里,修为越高,被压抑得便越厉害。平日的瞬行在此刻只不过是比跑快不了多少的疾行。她愈发的心浮气躁起来,生怕自己因为晚一步,阿霂便会多一分危险。
然而她并未迟到,很快,面前的空旷被一片冰雪的荆棘所替代。
那荆棘丛由白沙中纵横而出,铺天盖地,阻绝了前行的所有脚步,但还给了人希望,目力所及之处,便有那荆棘的尽头。
可那一簇簇之间间隙狭窄,只能容一个半人高的幼童在其中跋涉。
那幼童背对着她,身上穿的,还是她在冥海时亲手所制的衣袍,可惜已经被荆棘划破,一条条的耷拉在肩头、臂膀和腰间。
由此可见,这些地方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满是鲜红的划痕,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尤为醒目。
“婠漓”自然而然地便以为那个孩子是井焕,因为一切都能对得上。
而就在方才,“井焕”向前迈出一步时没有找准方位,脚下踉跄不稳,眼前便要一头栽进荆棘丛中。
若真栽倒了,即便全身不被扎成筛子,大概也会血肉模糊了。
“婠漓”见状心惊不已,大喊了一声:“阿霂!”
但没有声音发出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半点声音,她匆匆而来,脚踏实地,却连一丝脚步声都不曾听到过。
这里,似乎没有传递声音的媒介。
可她此时顾不得这许多,飞身而起,试图去冲破那片荆棘救人。
并没有成效,她被一片完全无形的结界挡在外面,撞上去之时异常柔软,非但没有将她弹开,反而有一种要将她如蚕茧一般包裹住的意味。
匆忙间她施以法术,但这里灵气稀薄,饶是她掐诀的速度比以往快了百倍,双手指尖在眼前化作了一片残影,可就是这一阻的瞬息,救人已经来不及了。
幸好井焕并没有跌倒,大概是情急之中为求自保,他伸手抓住了身前的荆棘。
倒是支撑住了身体,可是代价却是无数细小的尖刺深深扎入了掌心,一股酸麻之感很快过去之后,便是既痛又痒的感觉自双掌掌心蔓延而来,仿佛万蚁噬心,痛苦难当。
“婠漓”切身体会到了那痛,犹自难以忍受,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掐了一半的法诀被迫中断。
她都如此,可想而知,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孩子又如何忍受。
“婠漓”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那个背影不住地颤抖,自己脑补出了他尖厉至极的惨叫。
感同身受之下,她目眦尽裂,心痛如绞。
在这一刻,母爱的力量冲破了束缚。她口中痛呼,身旁有什么随之破碎。
——是那无形的结界,阻挡了她的脚步的结界。
但同时,她的灵台之中有什么东西也碎掉了,危险的东西脱离了控制。
她不愿多想,任凭一阵阵狂妄的笑声在脑中肆虐。
荆棘丛中没有半分捷径,亦施展不出任何法术,无论是谁,至此都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向前。
一开始,“婠漓”还有意识地避开那一丛丛细小的尖刺,但很快她便放弃了,任凭自己的衣袍被刺破、划烂,然后在裸露出的肌肤上再添道道伤痕。
这一过程甚至比自投入黯魂涡至来到这里还要漫长,若不是眼前始终有那个影子,她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在这里坚持下去。
如此跋涉了不知多久,前路却始终没有尽头。身陷于此,反倒令人障目,不如方才旁观之时清了。
唯一令她欣喜的是,她似乎已经快要赶上前面的人了,因为他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正在逐渐变大。
脑中的声音却出来扰人:“你错了!那不过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