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镇后山,此处的山神打着哈欠自山腹中穿出,发白的胡子被他俏皮地卷成了两个小卷,喊道:“谁啊?动不动便拿雷劈人!没礼貌!”
羲华轻轻咳了一声,山神这才发现面错了方向,连忙转身,见眼前瑞气千条,华光闪闪,不由揉了揉眼睛。
再揉了揉眼睛。
羲华也略略吃惊,这位山神的形容竟如此老迈,如果说他那一把胡子还勉强杂了些黑色,这一头白发可就有点过分了,活脱脱一个白头老翁翁。他手中还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
羲华内心吐槽了一下神界执掌仙位人事的南斗六星,心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怎么如此老朽的一个山神竟没令他退职养老,反而还在这里“兢兢业业”呢。
不过,她也有点可怜他,一把年纪了连个上仙都没混上,还是个最低阶品的一山之神,说他兢兢业业也没人信啊。
噢对了,南斗六星似乎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那位可是九韶的亲爹,一向以心思缜密,老谋深算着称,想必这南斗的工作疏漏很快便能被他发现吧,她就不替凤族族长操心了。
这边她还习惯性地以天帝思维思考问题,那边老山神终于看清了来人,“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小仙拜见元君大人!”
“哎,别!”羲华想着自己风华正茂,让一个“老人家”给她五体投地,心中有些不忍。
但真要论年岁,这位老朽的山神可能还真没她度过的春秋多,只不过是修为低,显老罢了。
不是她不明白,只不过要说修为,神界上数得出名字的,大概她得垫底,以往根本没见过连头发都白了的,除了个别的满头银发,如太白星君和媒神红鸾星君——他们纯属个人爱好,觉得银发显帅。
于是,不怪她先入为主,觉得人家老了。
“山神起来吧。”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没见识,她清了清喉咙,端住了。
“是!小仙眼拙,不知元君如何称呼。”
山神即便站着也一直半躬着腰,羲华生怕他那老腰“嘎嘣”一声折了。
“唔,本君乃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度厄星君,偶经此地,见天有异象,特来查看。”
在凡界,度厄星君掌管生死,是凶神。羲华选择冒用他的身份,是灵机一动,有诈他之意。
说来有趣,短短几日,她将井焕他叔,还有九韶他爹的部下都冒充了个遍,真是手到擒来,装起来毫无压力。
且以这山神的阶品,大概从未上过九天神宫,不曾觐见过曾经的天帝陛下,也不认得南斗诸君,连他们是男是女也不晓得,所以羲华连变身都懒得了。
果然,那山神顿时紧张起来,躬起的后背愈发弯了:“见过星君!见过星君!”
“不必多礼,哎呀,罢了,坐吧,坐下说。”羲华无奈,就地趺坐于大石之上。
山神见状,拄着拐杖借力,拘谨地也席地坐了,道:“星君方才说天有异象,恕小仙修为低微,竟未能看出。”
羲华心说我也没看出,是听别人说的。但她本就是想以此套话,便故作高深道:“异象源于怨气,本君听闻,此山山谷中曾挖出了百余具尸骨。此事延绵数年之久,为祸凡人,裂体分尸,极尽残忍,皆为妖族所为。”
老山神被唬了一大跳,险些平地跳起。也难怪他反应如此之大,这事若是真捅出来,即便没有五百年前那遭影响恶劣,也够他喝一壶了。
况且,为了效果逼真,羲华又加上了一把火:“你身为此地山神,这般祸事发生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说你该当何罪?”
老山神嘴唇翕动了两下,声音颤抖着道:“小仙……小仙着实不知!星君饶命!饶命!”说着涕泪横流,有一些沾到了他那精心打理过的胡子上,显得污里邋遢。
这心态,简直了。
羲华有点惨不忍睹,很想给南斗六星提一个建议——日后考评仙官政绩,心理素质这一关也该纳入考核。就比如眼前这位吧,体衰年老,即便他有所察觉,让他扛着法器上阵,斗得过恶妖么?不上赶着给人送点心便不错了。
但她无意吓唬一介小仙,且本着有难一起当,有板子一起拍的原则,她问:“此间土地呢?此事他也难脱干系,叫他出来问话。”
山神忙不迭地点头,起身之迅捷可他他坐下时要麻利的多,他用拐杖在脚下连跺了三下,口中喊道:“小友,快些出来觐见星君!”
等了片刻,无有反应。山神略有尴尬地一笑,对羲华道:“大概还在酣睡,星君稍待,小仙再叫他一回。”
羲华了然地点头,心中暗忖这一个赛一个的,觉都这般多,莫不是这位也是一个白头老翁,精神头儿短,非得用雷劈才能醒的?
若是如此,她倒是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她攥了一把闪电在手里,刚想说一句“闪开”,却见地面上猛地冒出了一个人来,长身玉立,脸若芙蓉,长的十分好看。
羲华:“……”
她迅速把手背到了身后,闪电噼里啪啦地炸出了一串火星子,很快便消失了。但她手心中一阵火辣辣的痛,幸好没破皮,否则便有些滑稽逗人了。
羲华甩了甩手,没往心里去,只顾着看那土地——噫,这般年轻的土地,不能说绝无仅有,很稀罕是真的了,而且还长的这般俊俏好看,与一旁的山神对比起来,直如祖孙了。
羲华是个看脸的,对好看的人一向多几分耐心,等他打一个哈欠打了足足半盏茶功夫,竟然也没发作,只是好奇地看着他,思维发散地琢磨这老的老少的少,真要追究起来,似乎可以网开一面呢。
哎,可这位,怎么莫名有几分眼熟呢,似乎在哪里见过?
羲华没往心里去,这是她的老毛病了,见到长相俊俏的,都有一股熟悉感。
大概是看不过去了,老山神捅了捅俏土地,悄声道:“快醒醒罢,这位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南斗度厄星君,因咱们这里天生异象,特地来查看的。”
那俏土地一张嘴缺少遮拦:“南极……长生大帝?谁?”
老山神:“……”见过自暴的,没见过这么会自暴的,这不是连他一道坑了么。
“星君!看在他年轻不晓事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了。”老山神小心翼翼地替他找补,额上,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
羲华摆了摆手,笑眯眯道:“不妨事。神界册封三大帝君未过一载,你们不曾听闻也是寻常。大概是天上地下路途遥远,仙讯还未抵达此地罢。”
老山神:“……”
这……这双标的也太厉害了。
羲华又对那俏土地和颜悦色地问:“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老山神腹诽:您可没问我的名字。
俏土地倒也知道敬畏,行了个礼道:“小仙柴胡,见过星君!”
羲华嘴角抽搐,好好一个俊俏人儿,竟然起了个药名,忒不讲究了。
但她不便当面议论,便问道:“你与这位……呃……”
老山神连忙道:“小仙胡焘。”
“什么?胡桃?”羲华这回再也忍不住了,秀眉一挑,心说你们这是什么起名的爱好。
老山神略有尴尬:“焘,上寿下水,荫庇之意。”
“噢,失礼。”羲华脸红了红,心道这文风差的也太多了,忽然便文绉绉起来了,显得她怪没文化的。
她这懊恼的时候,那俏土地柴胡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梦境太美 他舍不得离开。
难为他还能站的不动如松。
言归正传吧,羲华接着问道:“二位在此地履职多少春秋了?”
“如今正是一百二十载整。”胡焘答道。
“近五年来,你们皆不曾听说过山下的甜水镇失踪过人口?皆是孩童与少女。”
“……不曾!”听得出来,这话是硬着头皮回的。
“此地可曾出现过大妖?”
“……不曾。”
“黎民可曾出过民怨?”
“……不曾。”
“那座天女祠是什么来路?”
“……不曾。”
羲华:“……”这是说顺了口么?
胡焘惊觉失口,正要补救,却听到身旁的俏土地柴胡道:“天女祠历经五国三十余朝,其真实来历上溯至千年以前,我等任职期短,前任交接有缺,故不曾知晓。据此地人族口口相传,千年前有一神女下降此国度疆土,于乱世中救了当时的帝王,帝王感怀,遂立承天殿,世代遴选天女供奉神明。”
他一口气说完,眼睛却只是微微睁开了一瞬。
看在脸的份上,羲华的脾气好的可怕,并不计较他的失礼,沉思道:“千年前?又是千年,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呢。”
胡焘觑着她的神色,问道:“不知星君所指,是何关联?”
羲华摇摇头,她只是对千年这个时间点十分敏感罢了,毕竟她被扯入这不尽的谜团中来,起始就是在千年以前。
“罢了,随我一道查探一番吧,看看是否真有噬人的恶妖。”
胡焘自然满口应承,但那个俏土地却是一脸无奈,打了哈欠继续半睡不醒,被胡焘用拐杖轻轻捶了两下,总算睁了睁眼睛。
恰在此时,羲华不经意回头,想问问他们是想随她御风还是驾云。驾云容易头晕,御风容易沾染风寒,后者适合年轻人,前者更照顾老人,鉴于他们二位各占其一,她想问问他们的意见。
谁知,就是这一回眸,恰巧让她对上了柴胡的双眸,那乌黑的瞳孔中有另一双颜色稍浅的瞳仁一闪而逝,快得几乎令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重瞳!羲华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