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无上至尊妙法天后,她在魔界的身份,已无可知。”蟹妖最后道,状似无意地向屏风瞥了一眼。
羲华闻之心中一动,她识得这个封号,神魔二界这盘大棋被布局之前,神界六族也曾商讨过要为她迎立天后,当时人选已具雏形,封号都拟好了,便是这个“昊天无上至尊妙法”。
如今,她所存在的痕迹没有被抹去,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现在她的胸口不住地向上泛苦水,她迫切地想要一块糖,来压一压口中四溢的苦涩。
但她长到一千岁,第一次吃到的糖,就来自于带给她这一切的那个人。
“哥哥,人心都是肉长的,又软又偏,我以我之所有成全你之所盼,愿你不负我愿。”羲华在心底默默道。
这时,洞府外忽然传来了哭嚎声,一个小妖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大王!大王!有一个瘟神杀上来了!”
藤壶妖原本正踩在宝座上喝酒,他好不容易有了看得过眼的人,想热热闹闹办个婚宴。却在满座宾朋面前丢了这么大脸。如今人虽然抓回来了,他心中仍是不悦,酒也喝成了闷酒。
在去抓羲华他们回来的路上,他还顺手控水淹了山脚上的那个小村子,将满腔愤怒发泄在了“愚蠢”的凡人身上。
“你们不是祈雨么?好,让你们喝个够!”昔日的“神尊”怒火滔天,手无寸铁的人们顷刻间便淹没在了滚滚波涛之下。
村子里的人——除了老村长因日前送亲被无辜拍在山壁上,受了些外伤,被村民们送到了村中地势略高的祠堂中将养,他的一个孙儿被留下照料,其余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满心期盼的水源带走了生命。
很讽刺,却很现实。因果相报,有时候就是来的这么快。
九韶顺着井焕的线索来到了山下,亲眼目睹了那些凡人的惨状,逝去的亡灵大多已经被黄泉冥府的拘魂使带走,唯有一个老妪的魂魄被挂在树枝上,大概是既不甘又脆弱,被拘魂使不小心落下了。
现在是日间,等拘魂使发现少了人数,折回来时她大概已经支撑不住,要魂飞魄散了。
九韶将“她”从树上救下来,施法护住了魂魄上的一点生机,向她了解来龙去脉。
但老妪已经疯癫,口中除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颠倒,再也说不出其他。
那句话是:“是他们,他们惹了神尊发怒,降下了这惩罚。”
九韶眉头微蹙,从种种迹象来看,这里的灾难,可不像什么“神尊”的手笔。
于是,他将手虚悬在老妪的额顶,道了一声“得罪”。
读生魂的记忆比读凡人的要容易,毕竟没有了那一层皮囊阻拦,灵力渗透要快得多,开始时九韶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灵力冲击太大,将这脆弱的生魂击垮了。但及至后来,当他看到这个老妪给羲华他们下了药,且作为祭品送给了不知哪一路的妖孽,厌恶心起,径直放开了手。
失去了他的神力护佑,那老妪的魂魄登时便有碎裂的迹象。
恰逢此时,发现少了人数的拘魂使回返,见他在此,大惊失色,犹豫着不敢上前。
冥府虽独立于三界之外,却一直受神界管辖,阎君由神界册封,且向神界述职。所以,紫微帝君在一般的拘魂使眼中,是上司的上司,如今被他抓包办事不利,回去之后恐怕难以交代了。
这也是冥府闭塞,至今尚不知九韶自逐出三界之事。
九韶一扫那个拘魂使的瑟缩之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乐于顺水推舟,将他召到面前,客气地道:“这老妪生前施以恶行戕害无辜之人,烦请尊使回禀阎君,转生簿上加以考量。”
冥府掌凡界亿万万轮回之事,一向眼高于顶,骄矜自傲,对一般的神只都是礼敬有余,不听调遣。若非他们当真不知这紫微帝君的变故,此时定然不会给他面子。
拘魂者惶恐道:“帝君客气,这老妪魂魄已碎,本无缘来世,小仙必回禀阎君,对其生前之事严加量刑,以正人间善恶之风气。”
九韶满意了,道:“有劳!”说完,御风向山上而去。
这老妪不曾参与上山送童男童女之事,所以在她的记忆中未曾读到那以“神尊”之名为祸苍生的恶徒所在,他需得自己找。
若他还是神界的帝君,根本不必这般麻烦,只要召来此处的山神地仙,一问便知。
如今他身份尴尬,诓的住冥府,却一定调遣不动这两位神界的直属仙官。所以,那两位莫名失踪的详情,他错过了。
不过藤壶妖的洞府中聚集了数量如此之多的妖孽,简直是个活靶子,明晃晃地立在那里。他也不必多费力气,很快便找到了。
于是,洞外的小妖便看到一个明月般的人物从天而降,手中一把神剑似乎自带赏善罚恶之能,在他们这些守门的小妖面前悬停一瞬,一道清辉般的剑光扫过,一些恶妖死状凄惨,一些如他一般的,却幸运地保住一条命,急匆匆地跑回洞里去报信了。
洞中的藤壶妖还在气头上,别看他为祸一方,却一向自诩温柔多情,自问对待羲华兄妹好的上了天,他们公然逃婚不说,竟然还大闹了喜宴,使得他的一颗真心错付,当真羞恼。
此时听说有什么“瘟神”上门,他心说刚好,现成送上来的出气筒,他还盼望这“出气筒”不要过于不中用,正巧让他施展手腕,在满堂宾客面前挽回一点面子。
于是他提了自己的兵器——一柄三叉戟便向外走去。沿路的宾客们有了经验,匆忙离席,生怕先前被炸的事情重演。
宝座的位置正好在屏风一旁,他坐在这里不但可以将厅中宾客的举动都尽收眼中,也方便随时盯着屏风后面被吊着的羲华和井焕,以防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他这一走,羲华他们便无人看管,正好方便她搞些小动作。
井焕知道是九韶来了,一面松了口气一面腹诽他动作如此之慢。好在心情总算轻松了一些,有心情对羲华玩笑了: “若是被他知道你对这藤壶妖用过美人计,你猜,他是会砍了这妖呢,还是会恼了你呢?”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才发现身旁的羲华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束缚,正皱着眉头揉手腕,顺手还将身上有些破烂的喜服脱了,施法给自己换了一声利落的短打。
井焕立刻便明白了,幽幽道:“你这是要跑?”
羲华“嗯”了一声,明显另有盘算。且这盘算中没包括他,所以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井焕哪里还能不明白,顿时一种出离的愤怒袭上心头:“你什么意思?不带我一起?”
外面已经打起来了,藤壶妖虽然没见过九韶,但甫一交手便知道自己不敌,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落败,于是且战且退,打算退回洞府,倚仗地利把他拦在外面,暂且挡一挡。
宾客中见此阵势,知道不能袖手旁观,能打的都纷纷抽出了兵刃,准备助他一臂之力,唯有那只蟹妖曾经在井槑那里见过九韶,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前来,但心知凭藤壶妖这一帮乌合之众决计抗不住他三剑,于是聪明地趁乱离席,逃到了洞中那处灵泉汇成的大湖中。
——不,此时已经不能称为大湖了,湖水下降了三成有余,露出了湿滑的四壁。
这一日兵荒马乱,竟然没人察觉这里的变化,那藤壶妖自然也没能顾得上。
但有水总比没水要好,蟹妖化出真身跳了进去,在水中吐出一串细小的泡泡,两只小眼悄悄贴在水面上,眼柄四转,贼兮兮地观察着外面,正好从侧面一个刁钻的角度看到了屏风后的那两个人,心中咯噔一下。
羲华知道以九韶之能,荡平这里不过是盏茶之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她抬头对井焕歉意地笑了笑,干脆利落地用法术封住了井焕的嘴。
“……”井焕:“唔唔!”
“嘘,别说话了,把他招来了怎么办。”
井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喉头剧烈滚动,却只发出了嘶嘶之声。
羲华又“贴心”地给他施了一个昏睡咒:“累了吧,你先睡会,等你醒来,九韶一定已经把你救出去了。”
井焕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痛恨自己把“神驯散”的解药让给了她——这个白眼狼!你给我等着!
羲华最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脸:“你别强撑着了,眼皮都快黏上了。”说完见井焕仍旧一副不依不饶,要吃了她的样子:“好了好了,告诉你也无妨——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把咱们的行踪透露给九韶了,唉,既然如此舍不得他,你便跟他过吧。或者回到神界也好,你的手牌上的隐形术我已经解开了,好好地去找药师神给你配副药,把这“神驯散”的毒解了。”
井焕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终于合上了那倔强的眼皮。
羲华松了口气:“睡个饱觉吧。”然后,她将他放了下来,送到床上躺好,在枕边用灵力龙飞凤舞地留下了几个字——
山高水长,勿念!这个人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