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这件心头大事,剩下的,便该操心神魔二族联姻了。
距离大婚之期只有月余,作为这桩婚事的幕后推手,凤族和鲲鹏族本该挺忙的。
但九韶与井焕这俩少主日日陪羲华在魔界小住,好似他们才是来旅游的。
羲华本来不想提起这件事——委实太伤感情了,但她忍不住,被人卖了,也该卖个明白不是?
于是,这一日午后,她与九韶闲坐亭中对弈,井焕在莲池中钓鱼。趁大家都很放松,她抓住机会把话问了出来。
“你们说,现在神宫还没发现咱仨失踪了,是不是太稀奇了。”
九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神色一顿。
井焕却背对着他们慢悠悠地开了口:“不稀奇,我一个族里挂名的少主,说不定我叔叔哪天治好了病有了亲生儿子,我就得让位,族里有我没我都一样。”
“噢,”羲华落下一子,向对面那人嫣然一笑:“那你呢?你身负要职,总不能丢了这么多天都无人察觉吧?”
九韶声音有些滞涩:“我没丢。”
惜字如金是他的风格,但这些日子以来,羲华以为他已经改了。
井焕却不知何时变成他的嘴替了,道:“咱们的凤族少主手段多着呢,他想隐瞒的事,便是他爹都发现不了,你就别担心了。”
羲华气结:这也没直白回答啊。但九韶的嘴是个锯嘴的葫芦,他不想说的,她这个“天王老子”都逼不出来。
算了,她将矛头引向了自己身上。
“那我呢?我这个准新郎,大筹码,丢了这么多天,怎么没见天上有什么动静啊。”她似笑非笑道:“若是这样,这个大婚有我没我都一样,我还跑个什么劲儿,不如回家逍遥呢,总好过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寄人篱下。”
“嘿,第一次见有人逃婚,还上赶着想回去的。”井焕扬起钓竿,把一尾赤红的锦鲤摘下来扔进了桶里,“再说了,你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好意思说人家这里乌烟瘴气,你有没有良心?!”
“呦呵,听到我说他的意中人,某人不开心了啊。”
“呔!别乱说,坏人家姑娘名节。”
“瞧瞧,还知道姑娘的名节,你以前招惹那么多莺莺燕燕,也没见你顾惜过谁的名节。”某人的黑历史太多了,她要想抖落,怕是搭个台子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井焕没跟她斗嘴——自从她暴露女儿身后,风格行事愈发女性化了,既八卦又爱开玩笑,跟她争执是自讨苦吃,不如智取。
于是他倏然出手,鱼线在莲池中轻轻一绞,一只翠绿的莲蓬连茎拔下,带着一串湿漉漉的水珠画着弧线飞到了她的面前。
羲华一手抄住,有点懵。
“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尝尝这个。”
“哼,用这个就想收买我,太便宜了!哎我说你别打岔,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谋划?说出来我听听。”
她把莲蓬放在手边,正好看到九韶落下一子,她便随意扫了一眼棋坪,顿时惊喜,于是她再也顾不上其他,飞快地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满盘的黑白子之间。
继而她狂喜地大叫:“哎,我赢了?!”
她不敢置信地仔细点了一遍目数,确定自己真的已经抢占先机,不由开怀大笑:“赢了赢了!”
连战连败,如今好不容易赢回一局,她顿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记得质问什么谋划什么布局。
九韶轻轻一笑,投子认输,眉间一片云淡风轻。
“今日天气甚好,久坐枯燥,不若咱们结伴去街上逛逛,如何?”他一面收起棋子,一面提议,动作行云流水。
井焕没领会到他的精神:“不去,又不是没逛过,我这鱼钓的正在兴头上呢。”
九韶很少会“苦口婆心”,他一向是用气场压人的,如今碰上个这么个不长脑子的货,只能多费些口舌:“上次天公不作美,羲华没逛尽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给她补上。”
他扯着羲华的大旗自然无往而不利,因为女人就没有不喜欢逛街的,于是她早把自己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和九韶一道阵线了:“就是,出去逛出去逛!你那鱼哪是钓的啊,明明是你用鱼祖宗的淫威迫使人家陪你做戏的。”
九韶:“……”
他和池子里的锦鲤们大眼瞪小眼,那些鱼们若是有手,怕是早就捂脸了。
明明没有鱼饵还聚在一起拼命咬钩的锦鲤们顿时做鸟兽散,九韶这才相信自己被一群鱼给哄了。
羲华乐的前仰后合,眼风瞥到了一旁的莲蓬,顺手就拎了起来,剥出一粒莲子扔进了嘴里。
“嗯,真鲜。”
她说着又剥了一颗,自然而然地便凑到了九韶的唇边:“你也尝尝。”
九韶怔了怔,就着她的手将莲子含进了嘴里,唇瓣不小心擦过了她的手指,他的心猛地摇曳了一下。
她却不知是没有注意到,还是不在意,收回手又剥了一颗送进嘴里。
“嗯,甜吗?”她扭头问他,眼眸亮如繁星。
“甜!”
既然要逛,那便要逛个这里最有意思的地方,府外这条幻魔街虽然繁华,有点车水马龙的盛况,但掺杂了许多异域风情,不是土生土长的魔界特色。
于是,变装后的三人特地叫了条渡船,顺流而下,行到了郢城郊外最负盛名的“魔魇大集。”
一下船,羲华的眼顿时瞪圆了。
这里其实很美,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魔气阴森,反而处处鸟语花香——只不过这鸟是魔界特有的雷音鸟,发声如惊雷;花是魔界专属的黑曼陀罗,开的挺好看,只不过有毒。
魔族也非常“好客”,相比起那些总是冷冰冰端着架子的神族,这里的人可算是热情多了,见到他们便一拥而上,各色吃食玩器流水般的往他们手里塞,不要不行,钱给少了也不行。
虽然这里的吃食尽是些血淋淋的生肉,玩器是面相狰狞的十四只布偶和白骨打磨的一整套管弦。
羲华便如初次进城的土包子,看哪儿哪儿新鲜,那十四只布偶被她抱了个满怀,每一只都青面獠牙,她竟不觉得伤眼,反而兴高采烈地把它们按次序排好,以免丢了。
井焕被迫帮她抱着那套管弦,那骨笛和尺八不知是用什么骨头制成的,竟能无风自动,吹奏出的乐曲比鬼哭狼嚎好听的有限。
九韶这张魔界活地图第一次失了效,他认知中的“魔魇大集”虽然名字不雅,却绝非这种群魔乱舞的荒唐之景。
于是,他找了路边一个“面善”的魔族老婆婆问话,先是客客气气地递过去了一百钱,问道:“婆婆,今日这集怎么的如此热闹?”
“面善”的老婆婆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獠牙,九韶都被吓了一跳,指间金光暗暗闪烁。
“这位小哥儿,你们不是郢城人吧?”
“不是,我们是第一次来此,看个热闹。”
“你们呀,赶上好时候了。”老婆婆是卖花的,先把一朵黑曼荼罗递给他,见他摆手不收,只得又将花收回了篮子:“很快那神界的天帝便要入赘过来给咱们做女婿了,魔君陛下心生大悦,下令全境同乐,咱们这大集便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给大家乐呵乐呵。”
九韶点点头,指间的金光消散了。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
“小哥儿,花真的不来一朵吗?”她殷勤地又递过来一朵墨黑的曼荼罗。
“不必了。”九韶蓦地想起了方才的那一池莲花,舌底,似乎还回荡着隐隐的甜味。
他掉头追上羲华和井焕,见他们正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那套管弦,大概是风向变了,那些惨白的乐器奏出的曲子愈发刺耳起来。
旁边的小贩儿跟看乡巴佬一样看了他们一会儿,忍不住出言提醒:“你们吹起来试试,吹起来便好听了。不信啊?不信我来试给你们看。”
说着他向前伸手,胳膊竟然如同蔓藤一般伸长了数尺,轻轻松松便探入了井焕的怀中拿走了排箫,当众吹奏了起来。
他不吹还好,一吹羲华满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乐声虽然不是鬼哭狼嚎了,但又变成了“聊斋”,那呜咽的鬼调一波三折,每一个音符都像活的,张牙舞爪,横行无忌地往人脑子里钻。
羲华切身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魔音穿耳”,眼都直了,口里喃喃:“我迷糊了。”
于是连九韶也后悔了,不该带她来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