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糕的香气丝丝缕缕的窜进沈阶的鼻息,他又饿又渴,饥肠辘辘,即便再恨苏晚,也扛不住身体本能,眼神一直望着那两块糕点。
苏晚又温柔的拂了一把他的脸颊,语气柔善:“要吃吗?”
沈阶这才犹犹豫豫拿起一块,刚要往嘴里塞,对上苏晚的眼睛,又放下了。
“我不吃你的东西。”
他深知眼前的女人没那么好的心。
饿了两天两夜,他还能抗的住饥饿,这倒让苏晚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不吃糕点是吧,那总不能连水都不喝吧。
她直接把两块米糕扔到地上,还用脚碾的粉粹,在沈阶近乎吃人的目光中,摸出一个小水囊。
塞子打开,将水囊倾斜成一个弧度。
哗啦啦,里面的水不住的往下掉。
到最后的时候,苏晚用掌心接了一点水,摇晃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水囊,丢弃在一旁。
现在仅剩的水,就只有她掌心存储的那一点点了。
沈阶冷淡的眼神染上一丝愤怒。
“要喝水吗?”
苏晚还是那样温柔,“你如果不喝,我就把掌心里的水倒掉了。”
随着她的话音,掌心开始慢慢倾斜,终于沈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长而密的睫毛羞耻的颤动着,他愤怒到了极致,他此生最恨别人羞辱他。
可是嗓子眼里都要冒烟了,他必须喝水。
目光移至眼前的这只手上,苏晚的手长的非常漂亮,素手芊芊,指节修长白皙,一看就是精养呵护没有受过苦难的手。
而他的手,却并不好看,骨节虽然修长,但是指腹粗糙,掌心更是有无数伤痕,他擒住苏晚的手腕,伏下身,舌尖一卷,将掌心里承载的那汪清水含入口中。
水只余了一点点,他却喝了三口。
第一次第二次,舌尖都是轻轻扫过掌心。
第三次,舌尖却狠狠抵在掌心,试图搜刮最后一点点的水渍。
这人真够贱的,像狗一样,之前拿出水囊的时候,为何不开口,现在做出这副死狗样子,是想博取同情嚒。
苏晚眼神凝成一道冰冷的视线,把掌心抽离开。
沈阶的长舌舔着嘴角,声音干涩:“我渴。”
迎着苏晚不怀好意的目光,又道:“我还饿。”
活该!
苏晚暗暗唾骂了他一番,随后走出殿门,把她放在殿门外的东西拿进来。
一碟打包好的米糕,还有一壶清水。
“我就知道你这个贱脾气不会那么容易妥协,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哼,我特意给你备了两份茶水和糕点。”
沈阶拎起水壶,往口中灌了几口,胸前的衣领浸湿,他毫不在意,淡薄的唇微微启开,像是嘲讽:“小许氏去参加了你的诗会,回来后没几天,就把青葡搞回来了,你敢说不是你在算计我?”
“你这人太没良心了,怀疑我就罢了,怎么还疑心你的继母了。”
苏晚缓缓道:“你应该知道的吧,你刚出生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你命不好,你一出生就该被掐死的,是小许氏央求,才留了你一命。”
“你能活着,都是小许氏的功劳,你却反过来疑心她要害你,她若是有害你之心,你早该死了不是么。”
眸子里有些许迷蒙的神色,冷冰冰的面庞,泛着勾人摄魄的冷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嚒。”
“我真的只是请她来参加诗会的。”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苏晚还是要辩解一番,“关于你的旧事,我也没去打探,我也没那个本事打探出来什么内幕消息,至于你口中的那个青葡,我更是一问三不知,你可别把事情赖在我头上。”
“我一听说你失踪了,便心急如焚,猜想着你可能藏在白云寺,果然,我们心里有灵犀。”
沈阶沉声道:“我与你不存在所谓的心有灵犀,你只想害我,你恨不得杀了我。”
说着,嘴角上扬起来:“不过你不敢杀我,我若死了,你和我的那些丑事就要被迫曝光。”
苏晚不气,反而笑眯眯的说道:“对呀,所以我没有理由害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发自真心的想要你活着。”
沈阶仍然坐在地上,破烂的衣衫拢在一起,遮住他瘦削的身体,他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我要沐浴,我要换衣。”
使唤人干活还这副臭德行,苏晚又在心里骂了他两句,去叫星云慧海烧了捅热水送来。
当全身都浸入水中后,沈阶脸上的冷淡才褪去。
面上似有委屈的样子,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沈阶,这会儿,紧绷的神经有了懈怠,沈离那点小性子占据上风。
“好了,青葡早已是过去式了,你别再出来烦我。”
“因为你,害我狼狈逃窜,你还要害我到什么时候?”
“你说我坏?我若是不坏,你早死在青葡手里了。”
自出生就被视为不吉之人,丢在一个破旧小院子里自生自灭,青葡就是小时候伺候沈离的丫鬟。
可这个丫鬟做派却比夫人还要大,从来不做事,每日反倒要找沈离的麻烦,动辄打骂苛待。
青葡的绣工不错,闲的时候会绣各种帕子,她做梦都想给沈家的老爷做妾,可惜姿色不好,被分到这种地方来,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只能把气全部洒在这个晦气的少爷身上。
每当她心情烦闷,就拿针扎这个被沈家弃之不管的少爷。
细细的针,扎到身上钻心的疼,又发现不了伤口,这是青葡的拿手好活。
一年冬天,青葡被内院的一个丫鬟嘲笑穿着廉价,气的眼睛通红,回去之后,拿着针就往沈离小小的根处扎。
小小稚童又怕又痛,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任由青葡欺辱。
青葡骂他:“你这个怪物,老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在跟谁说话?”
沈离哭着说:“我在和沈阶说话。”
青葡笑的乐不可支:“你脑子果然不正常,七少爷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的。”
沈离又哭:“我真的在和沈阶说话。”
他太孤单,没人理他,他直到六岁左右才会说一句半句的话,因为总是臆想着哥哥沈阶会来陪他玩,脑子里就有了另一个人格。
在最初的时候,是沈离把那个人格叫沈阶的,他想要沈阶哥哥陪他说话陪他玩,他安安静静的,那会儿他的存在无人知晓。
是青葡改变了一切。
那次青葡用针扎他根处,沈离实在太怕了,不停叫哥哥来抓坏人。
青葡眼神鄙夷:“你哥哥在哪呢,沈阶在哪呢,你是个小怪物,七少爷才不会救你呢。”
可是下一刻,青葡脸色就变了。
哭哭啼啼的沈离骤然间变了脸。
两点漆黑的光从那双原本怯弱的眼睛里透出,带着血腥的光芒,直直的看向她。
一声惊叫从青葡嘴里喊出,小小的人影已经扑了过来,猛的将她扑倒在地,张口咬在她的脖子处。
青葡被咬的半死,这事惊动了沈府上上下下。
从那之后,便传出沈家八少爷是个嗜血怪物,喜欢喝人血,随时随地会发疯的传言。
“你这个废物,当时我咬了上去,你又心软,否则我早咬死了青葡,那贱婢,她死一万次都不够!”
沈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爬满了血气,沈离的人格被他骂了回去,他又完全的掌控了这具身体。
青葡的突然现身定与小许氏脱不了关系。
可为什么小许氏要害他呢,小的时候,他受过小许氏的恩惠,有几次发烧差点死掉,是小许氏托人送药,他调查过小许氏这些年的种种行迹,没有查出什么疑点。
自嫁进沈家,小许氏操持家务,贤良恭淑,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他也很清楚,坏人永远顶着一张好人皮相在世间招摇撞骗,他不信任何人,包括小许氏,正在沉思如何查小许氏时,一双手伸到了他眼下。
这双手的指甲没有染豆蔻,是纯天然的肉粉色。
“别动,你后背有污泥,我帮你擦掉。”
他的后背靠在脖子位置的地方有一块被蹭伤的红印子。
苏晚的手摁在红印子上,长长的指甲故意划过,很用力的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污泥,看到那个红印子磨出了血迹,方才满意的收手。
沈阶撩起冰霜一样的眼眸,浓黑的眸底有一小片阴影。
“我让你碰我后背了吗?”
“你总是看我,我的皮囊就这么好看吗?”
苏晚正得意于自己的杰作时,突然听到他的冷言冷语,顿觉脸上被人扇了一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碰他后背,是故意借机抓伤他。
她总是盯着他,是因为他这种面孔实在太可恨,她恨不得用眼光杀死他。
可到了他嘴里,仿佛变了味。
苏晚忍下涛涛怒意,乖巧的垂下头,“是,你最好看,我这个人见色起意,就是喜欢漂亮的皮囊。”
沉默片刻,沈阶幽幽的眼底还是没有半分情绪。
“你过去就是靠这样的手段勾引男人的吗?”
“好看虚伪的脸,加上你的满口谎言,能被你蛊惑住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傻子。”
“你恨不得杀死我,又怎么会喜欢我。”
苏晚的心狠狠被捶了一下,攥紧了袖口,继续扯谎:“胡说,我喜欢你喜欢的要死,山庄初见我就惊为天人,记住了你。”
抬眸看见沈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嘴角勾起,仿佛在说:你编我听,继续说。
苏晚转了口气,说道:“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了,我攀炎附势,心高气傲,喜好奢华,贪图享乐,还喜欢给自己找后路。
那徐文年和姚烈的关系不一般,我总觉得,将来有一天徐凤池会虎落平阳,所以,就提前给自己找一棵大树抱抱。”
“你是旭日东升,前途广阔,我看好你。”
沈阶浅浅的笑了:“撒谎次数多了,只怕你自己有时候也分不清哪句是谎言哪句是真话了。”
“除了喜欢我那几个字是假的,其余皆是真话。”
“苏晚,你说真话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美丽。”
末了又道:“你的这副面孔,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才敢展现出来。”
苏晚一心想要拿下他,梨涡浅浅,眼睛发亮,玉手抚上他的太阳穴:“你肯定累了,我给你揉揉太阳穴,你把眼睛闭上。”
沈阶无端的厌烦起来,眸底一点光都没有,擒住她的手:“我说了,别把那些手段使在我身上。”
没用的,因为他只是一个残缺人格,他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情感,如何能受她蛊惑。
苏晚却仍然眼神热切,玉手已经慢慢揉着他的太阳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的手段,男人们吃了都说好。”
沈阶就像大海里最狡猾的那条鱼,怎么都不上钩,没别的办法,唯有付出足够的耐心,跟他一点点的磨。
在给他摁揉太阳穴的时候,苏晚说起了穿越前的往事,那些新奇的东西,譬如能把人带上天去的飞机,可视频可通话的手机,他听了后,嗤笑:“妖言惑众,换做旁人听了,早把你抓起来用火烤了。”
“真有那种地方,岂非是仙境,你那里人人都可吃的饱饭吗?”
“岂止是吃饱,我们那里流行减肥,因为吃的太胖,花钱减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沈阶困惑不已:“你们那边的粮食都够吃?”
“小麦,大米,土豆,红薯,玉米,基本就这几种主食。”
说着在他后背画了一个大圆圈。
“地球是个圆圈,分布着四大洋七大洲,我告诉你,美洲可是个好地方,只要能从这里引进红薯玉米土豆,大梁的百姓也可以人人都吃的饱。”
沈阶这才来了兴趣:“那土豆红薯玉米长什么模样,你把图画出来,远洋使团还未出发,交给他们,让他们出海去找,如果真能寻来,对我大梁有无尽好处。”
苏晚趁机说道:“你看,我心里是有你的,这种好事我只说给你听,凤池那边我都没和他说呢。”
乌眸淡淡一扫,沈阶嘴角拧起冷笑:“你敢和他说么,只怕他当面不说你什么,背地里给你找来几个和尚道士驱邪。”
苏晚赌气,觉得凤池不会那么做。
当天夜里,拉着他促膝长谈,跟他聊起了大飞机。
凤池面不改色,神色从容不迫:“大飞机是个好东西,可以载人飞天入地,仿佛话本里的仙人。”
苏晚眼里充满无限向往:“凤池你一看就是生来就坐在头等舱的贵公子。”
又抚上他的脸,亲了两口,说道:“明天起来给你做泡面吃。”
入睡后,凤池悄悄爬起,神色惊疑不定,苏苏这是何意,为何突然说起能飞天遁地的大飞机,难道是想乘着飞机离开他?
他做错什么了?
细细想来,这几日过于忙朝政,回来的有些迟了,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冷待了她吧。
他忙抓起枕边的发带,把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红色的带子,像是月老的红线,绑定了,就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