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煞冲上玉鸣山见到夜枭的第一句话便是——
“主上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
夜枭扯开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脸色沉沉。
“我已经让人包围了整个玉鸣山,寻找主子的踪迹。”
这已经是破了规矩,玉鸣山是影卫不得擅闯的地界,可主子失踪,玉鸣山就得翻过来搜个干净。
夜煞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道:“是你护主不力,若是主上出了意外……我不会放过你!”
夜枭瞥了他一眼,环视了整个念寻居,心里的不安逐渐加深。
“当务之急,是找到主子的下落。此后你如何找我算账,都随你便。”
“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得去清风堂找人问个明白!”夜煞随即提着剑就要离开。
而此时院外,鹤惊寒和药王已经赶来。
福安传的消息。
“他怕是已经知道了。”鹤惊寒微微叹息道。
“以他的能力,即便我们再如何隐瞒,也终究会被他猜出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他能察觉得这么快。”
“那夜窗外,他听到了子母蛊的真相。”
夜煞夜枭立刻白了脸色,“真相?!”
“子母蛊,一方生,一方死。”
夜煞夜枭闻话,不禁脚下一软,不可置信地盯着鹤惊寒。
“什,什么……”
“我那小师妹,是要在数十宗门弟子和他之间做选择。”
“解蛊不就行了吗?!你们倒是解开啊!”夜煞红着眼睛吼了出来,被夜枭一把拦住。
鹤惊寒看了看疲惫的药王,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蛊虫之术已失传数十年,我和师父……无能为力。”
几个月以来,他和师父毫无头绪。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不可能!!主上不能有事!!”
夜煞彻底红了眼睛,扭头看向夜枭,恶狠狠毫不犹豫道:“我告诉你,若是只能活一方,那也是主子活!清元慕家不动手,她不动手,那就我们动手!!我们这些人还怕杀人吗!”
“你冷静点!”
“狗屁的冷静!!主上被逼成什么样你看不见吗?!他有的选吗?!”
夜枭知道,每每在主子安危的事情上,夜煞便会偏执极端。当年在诡启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
这里是子霄谷,是君烨一手创造建立的地方,想要避开影卫的搜查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君烨此时此刻在哪儿,谁都不知道。
*
南弋带着箫瑜进谷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傍晚,夕阳还未落山,霞光出奇得好。
只是,刚进来南弋便察觉出了异样。
子霄谷该有影卫的地方没有影卫,而此刻的谷里却到处都是人。
影十三看见了南弋,心头一跳,立刻走了上来。
“你们主子呢?”
“回慕少主,主上回谷半个月,一直待在玉鸣山。”
南弋脸色一变,“回谷半个月?”
影十三不在君烨身边做事,一直待在子霄谷,想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的那句话暴露了什么。
可南弋知道。
“随我去影卫楼。”
如今谷里的一切都不正常,南弋只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夜煞夜枭都不在。
南弋沉着脸色看向跟来的影卫,“你们的夜卫大人呢?都死了吗?”
影卫们纷纷低头,如实道:“我等接到夜卫大人消息……在谷中不惜一切手段搜寻主子下落。”
君烨他……失踪了?
子霄谷历来最重规矩,从未出现过所有影卫一起行动的情况。更何况,是下达了不惜一切手段找人这样的命令。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玉鸣山的路上,南弋撞见了夜枭和夜煞两个人。
“他人呢!?有消息了吗?”
夜枭没想到南弋会在这时候回来,只道:“没有消息。整个玉鸣山搜遍了,也没有下落。他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主子什么都知道了!他都知道!”夜煞出声道。
南弋瞬间慌了神,“他知道……他知道子母蛊……”
“是!”夜煞上前愤愤看着南弋,已经红了眼。
“你知道他为什么消失么?因为他怕,他怕自己比不过那些几十个宗门弟子的性命,怕你不会选择他,更怕让你做选择!”
夜煞几乎是忍着眼泪,“他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南弋看着夜煞和夜枭的脸,心里猛得被挖空了一块。
“我没有要做选择!我会救他的!”
夜煞被夜枭一把抓着,却仍旧怒道:“你以为是什么选择?那些宗门弟子关联着清元门慕家,而你是慕氏少主。所以,在他自己的性命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护你!”
南弋哑然,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君烨能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他竟然提前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怎么敢的呢?
“药王和鹤大人说,蛊术失传,主子身上的蛊,几乎……无解。”夜枭道。
这是击垮君烨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去找他,我能找到他。”
南弋慌不择路,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有错了方向。
“我只求你……”夜煞朝着南弋吼道。
而后,他压低了声音,手指微微颤抖着。
“……别放弃他,永远要选择他。”
*
在上天一次次降下磨难后,南弋觉得自己赢了。起码,她变得更加无畏和强大。
她一直以为,君烨也是这样的人。
只是有时候她竟然忘了,爱会让人有致命弱点,让人溃不成军,是她发现得太迟,又或许,她从根本上低估了君烨对她的爱。
所以君烨也有怕的时候,也有彷徨抉择的时候,他的偏执挣扎终究会把自己困在一方囚笼之中,不得解脱。
在这一刻,南弋比任何时候都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见到他,再拥抱他。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南弋会直接去重谬崖。
重谬崖边些许积雪未化,青山绵绵,长空苍苍。
阿落和沈景遥他们一直跟在南弋身后,只怕发生什么意外。
重谬崖,一直不是什么好地方。
重谬崖阴气怨气太重,生死台的石阶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重谬崖下毒虫毒草无数,瘴气横生,那些从生死台上战败了的人的身体血肉滋养着深不见底的土地。
更何况当初,南弋和君烨便是在重谬崖拉着江道渊一起落了崖。
耳边的风不断拉扯着她向后退去,有一道声音在阻碍着她,不断回荡,不断放大。
轻鸿剑是他给她的,此时此刻正被她紧紧握着,幽幽哀鸣,连同她的手一起颤抖着。
轻鸿如影,她唯有两次提剑乱了心神。
一次是在上川郡,她奋力杀出重围,却以为君烨放弃了自己,把她当成了牺牲品。
第二次是在叛逃的路上,君烨抓到了她,神色疯狂的他抓着她的手,将轻鸿抵在他的面前,让她杀了他。
重谬崖顶,无一人在。
南弋彻底慌了神,嘴里涌出些许的甜腥味。
他不在这儿么?
他会去哪儿呢?
像是被抽了神一般,南弋慢慢走向崖边,垂眸看着崖底不见日光的黑暗处。
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她猛地回眸看向另一侧,迫不及待跑了过去。
“阿弋,你去哪儿?那危险!”阿落在后面大声喊着。
燕无归已经白着脸色,又想起当初她落崖的情景,声音已经是在颤抖:“南弋,回来!”
他不能眼睁睁再失去她一次。
只一次,他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在远处一株常青树下,隐隐约约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一身月华白衣,似要与风归去。
远处群山皑皑,大地一片清明,所有的混沌都归于尘土。
南弋将那人的模样看得越发真切,也看到了他手里的长剑。
那剑……是子霄谷影卫都有的佩剑,而此刻那把剑,已经横在他的面前。
阿落同沈景遥几人也立刻赶到,而另一边夜煞夜枭等人也在一旁。
南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着呼吸都感觉到丝丝折磨和痛苦。
他在做什么?
影卫的佩剑用来杀人,亦是用来亲手结束自己的命。
“君瑾华,你回头看看我。”
寒风将他的衣袍吹乱,却未吹散她呼唤的声音。
“君瑾华,我让你回头!你听见了吗?!”
南弋冲上前,却带着小心翼翼,眼睛干涩。
他就是这样将自己困在这里吗?
他凭什么能替所有人去做选择?
君烨慢慢转过身来,长发飞舞,整个人快要破碎了一般。
“……抱歉。”
“不过,我没有选择了。”
子母蛊的结束期限是半年,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
上天总是在捉弄他,总是把他一步步逼到绝境,然后让他乖乖低头服软。似乎只有这样,才叫顺应天意。
可他从不信命,现在也是。
不过,他没有选择了。
当初的他还在诡启,用自己做赌局,替自己挣得了十多年,救下了子霄谷所有人的命。即便如此,他的手段依然见不得光,仍旧是沾了鲜血。
若说有罪,江道渊是,他又何尝不是。
可如今,他似乎真的没有了选择。
他不想让她来做一个恶人,也不想让她为难一分。
她该自由快乐地活。
可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他终究是不甘心的。明明,明明他们都已经定了亲,他原本打算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成亲的……
可假如,这都是他的设想。
隐隐约约地,君烨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他,这声音越来越大,紧紧想要把他拉扯上来。
“君瑾华!把剑放下!我让你放下!”
“你凭什么做选择?你想放弃吗?!”
“听话,回来!”
南弋步步靠近,却看到君烨的眼底仍旧一片死寂。
他入了迷魇,困住了自己。
君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静默不语,指尖擦过锋利的剑刃,一抹红色骤然出现。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把长剑下一刻便落下了悬崖,没了踪影。
在所有人都未缓过神来的时候,南弋一把抓着君烨的手,狠狠将他按在后面的树上,猛的喘息的是她,惊魂不定的也是她。
“君瑾华,你是疯了吗?”
“你看着我,看清楚我是谁。”
南弋抓着他的衣襟,已经红了眼,眼底蓄着泪。
“君瑾华,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别人放弃你?把自己逼到绝境,你就……不疼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逼我放弃你,包括你自己。”
君烨忽而轻笑着,眼角藏着泪。
她总是能在如地狱一般的绝境里,如神明一般拯救他。
“对不起,对不起……”
“南弋,对不起……”
君烨紧紧拥抱着眼前的人,想把她揉进骨血里,又怕弄疼了她。
他终于慢慢活了过来。
“我在沧渊找到了解开子母蛊的药,有了这个药,你就能平安无事。君烨,你的命是我的,谁也不能从我这儿拿走。”
君烨笑着,“我是你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所以,不可以再这样了,好不好?”南弋抬眸看着他,整个人有些害怕的颤抖,甚至话语里带着乞求。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