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前一周,南柯一直保持着提心吊胆的状态,担心爸妈来找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无事发生,南柯也就放下心来。
以那两个人一贯的态度,八成是这么想的吧——
南柯没有独立生活过,早晚会受不了外面的辛苦,自己回家的。
对南柯来说,也算好事。
“妹妹,换班了。”
接班的同事整理着衣领从换衣间出来。
下午四点钟,便利店门可罗雀,店长在监控室收拾资料,南柯守在收银台,闻言收神:“好,辛苦您了。”
同事监督着南柯把上半天的流水打出来:“上手很快啊,妹妹,我看下次你可以一个人守店了。”
“我还不太会做吃的,”南柯摇头,有条不紊按着计算机,“店长应该也不会放心的。”
过了一会儿,等南柯算完账,
“诶,妹妹,你那小帅哥今天还来不来?”
南柯一怔,抬眼对上同事促狭的眼睛。
这个同事是暑假留校的女大学生,和南柯一样在便利店兼职。
南柯思忖两秒:“阿流吗?”
“他每天下班都来接你,”同事凑近南柯,暧昧道,“你们是不是在交往啊?”
“我租的房子是他家的,他在附近上补习班,恰好路过,就一起回去。”
南柯往后避了些,解释完问同事,“你问这个是?”
同事笑嘻嘻:“你懂的。”
南柯不太懂。
但从便利店门自动打开,阿流一走进来,同事的眼神就黏在男孩身上来看,多少沾点意图不轨。
“阿流开学就要上高中了,”离开收银台前,南柯状似无意说,“应该没有谈恋爱的功夫。”
同事一愣,难以置信:“什么?现在初中生长这么高?!”
南柯换完衣服走出去时,阿流正坐在便利店就餐区里,摊开本子写作业。
少年眉心打结,每一根眉毛都写着不顺心。
听到南柯出来,阿流抬头绽出笑容:“南柯,你下班了?”
作业本被他顺手合上。
南柯不经意瞄到一眼。
压根没写几个字。
“嗯。”南柯回了个笑,把挎包放在旁边的椅子,“阿流,你不用每天特地来等我的。”
“你知道的,我的补习班就在附近,”阿流双手撑腮看她在身边坐下,眉眼弯弯,“刚好下课顺路而已。”
便利店是轮班制,南柯下班不像补习班上课一样时间固定。
今天他刚好顺路,昨天前天也顺路。
真巧啊。
南柯但笑不语。
南柯没说破,斟酌着问:“你补习得怎么样?”
“诶?”阿流的笑容可见地一僵,“南柯问这个做什么?”
“影小姐托我照顾你。”
“呃……”少年目移。
南柯自认是个遵守约定的人。
说好了要照顾阿流,就不会食言。
“你刚从国外回来,学业吃力很正常,”南柯指他按在手底的作业本,“如果有跟不上的地方,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喜欢的人要给自己辅导功课。
毫无疑问是拉近距离的大好机会。
然而。
南柯眼看阿流把嘴唇抿了又抿,手底下的作业本被他收紧的手指捏得变形。
片刻,他生硬挤出几个字:“才没有跟不上……”
“嗯?”南柯没听清。
“我是说,”阿流侧头看回她脸上,脸颊一丝可疑的红,“我会尽快学会这个国家的文字。等那个时候,我再请教你。”
南柯颇意外。
万万没想到,开学就要上高中的阿流,现在居然要从认字开始学起。
阿流收拾东西起身,匆匆道:“南柯,我们回家吧!”
第二天下午。
女大学生同事和南柯一起值班。
“小帅哥今天不来吗?”同事望穿秋水。
“应该不会来了吧。”南柯钻研着如何煮一锅合格的关东煮。
同事发出哀鸣,鸣到一半,看见有客人进来,赶紧暂停喊欢迎光临。
南柯经常给南意辅导功课。
随着年纪增长,南意的病情渐渐能够控制住,但身体越发虚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自学。
南意总会在做不会的题目上大发牢骚,然后推开南柯,一个人死磕到底。
据南意说,是因为明明一样的题目,南柯解得轻松,她却学不会,觉得丢脸。
姐妹之间有攀比心很正常。
南柯没想到,放在阿流身上竟然同样有奇效。
或者,是因为阿流本来就不爱学习,她想看他作业,让他不开心了?
高汤沸腾起来,滚烫的水珠顺着勺子飞溅到手背,南柯眉头紧拧又松,把火关小。
“怎么了?”同事百无聊赖看着客人挑东西,忽然听见水流声,望过来。
“没什么。”
南柯目光从微微红肿的手背收回,拧紧水龙头问:“关东煮煮成这样可以吗?”
同事走过来:“我看看……”
今天下班晚,南柯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阿流的房门虚掩着,南柯站在门前轻敲:“阿流?”
“请进。”少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南柯后退俯身,把带回来的关东煮放在他门边:“我下班打包了点吃的,放在你门外了。”
阿流一时没回应,南柯便转身回了房间。
几分钟后,南柯抱着睡衣出门去洗澡,撞见阿流一手抓着摊开的课本,一手端着关东煮的杯子,站在她门口。
“谢谢你的礼物,南柯。”阿流眼睛亮晶晶地说。
“不客气。”南柯淡笑,带上门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
格外清越的音色,像春雨淅淅沥沥浇进心底。
为了避嫌,他连洗漱的时段都和南柯约好错开,绝不越雷池一步。
少年盯了浴室门好一会儿,又低头看向手里还热着的关东煮,唇角扬起。
“……这是可以更进一步的意思吗?”
……
近几天雷雨天气。
住得远的一个员工家里水管炸了,南柯主动换了两个时薪高的夜班。
南柯白天补觉,下午出门去上班时,阿流还没放学,两人基本碰不到面。
一路上行人寥寥,强风带着雨点噼啪砸在伞布上,厚积的阴云间电光不断,冷白得瘆人。
南柯提前躲进街边屋檐下,收了伞,望着这幅光景长呼一口气。
好恶劣的天气。
简直天公发怒似的。
今晚和南柯搭档的是个寡言的男员工,南柯之前没见过,见面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各做各的事了。
前半夜男员工守收银台,南柯理货。
后半夜便利店的补货送到,换南柯收银,男员工和工人一起把货搬进仓库。
没事做不免犯困。
南柯站在收银台里侧,正想着要不要吃点东西提神,玻璃门突然打开,豆大的雨点顺着风扑了她一脸。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
“欢迎光临。”南柯把打湿的口罩往下拉了拉,默默抹掉脸上的水。
两人看她一眼,把湿透的雨伞挂在门口,径直走进了货架间。
夜里,尤其是雷雨夜,基本没什么客人。
南柯原以为这就是今晚的最后两个,还没等到夫妇结账,玻璃门又打开了。
南柯机敏地往后面让了几步,以防再次被雨点突袭:“欢迎光临……咦?”
南柯看着跑进来的人,讶然睁大眼睛。
浑身湿透,紫发紫眸的少年,不是阿流又是谁?
“阿流?”南柯忙把收银台后的毛巾递给他,“大半夜了,你怎么在外面?”
阿流似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气喘吁吁焦灼攥住她的手:“南柯……”
水珠顺着少年年轻秀丽的脸廓凝聚滴落,他说到一半,嘴唇猛然紧紧抿住,回头向身后看去。
南柯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夜幕浓黑,高天投下雷光一闪,与雨水中支离破碎的路灯灯光交相辉映。
南柯不动声色抽回被抓紧的手,把毛巾塞进他手心,问:“有谁在追你吗?”
阿流嘴唇微微嗫嚅,垂眸盯住手里的毛巾:“……没有,我出来买个东西。”
南柯:?
小区里也有便利店,再不济也可以点外卖。
他买什么东西需要淋着大雨,一路特地跑来这里?
本着尊重。
南柯只问:“你要买什么?”
“南柯,可以跟我过来吗?”阿流指向货架。
南柯看了眼仍在挑东西的客人,颔首走出收银台。
让南柯意外的是。
阿流大半夜急匆匆地跑来。
竟然直接把她领到了便利店里侧的卫生巾区。
那对男女也在这里挑卫生巾。
其中的女人唇色煞白,低头抱着肚子靠在货架上。
男人则蹲在货架前,一手一大包夜用在比价格。
“你确定是要买这个?”南柯收起多余的同情心,看回阿流脸上。
“没错,”少年脸不红心不跳,扫视前方成排的卫生巾,半点没有半夜来买异性私密用品的窘迫,“我第一次买这个,南柯可以给我推荐一下吗?”
虽然不知道这种大包装的纸巾有什么特别。
但看那对男女从他进门挑到现在还没挑好,应该是需要花费时间挑选的东西才对。
少年神色笃定。
显得南柯此时心里升起的各种怀疑十分失礼。
“第几天了?”南柯弯腰拿起一包日用一包夜用,“有过敏吗?”
趁机回头观察便利店外情况的人一怔:“……我不清楚。”
那就可以排除阿流半夜趁没人在家,和谁幽会的可能性了。
兴许是邻居急用,托阿流出来买呢?
不关南柯的事,南柯也没往深处猜,换了包纯棉组合装直起身:“那就这个吧。”
阿流瞳孔地震:“……这么快?”
“嗯?”南柯困惑。
阿流觑一眼旁边还在挑的男女,蹙眉道:“南柯,我觉得可以再挑一下……”
少年心事深似海。
南柯思忖着他不自然的反应,正要再说什么,一只手突然从侧后方伸来,蹭过她的胸前。
室外一道惊雷。
南柯头皮也跟着轰地一炸。
身体反射性压制住急于闪躲的大动作,南柯浑身僵硬,朝后缓缓避开五公分。
刚才还蹲在她另一边的男人站了起来,抽出陈列在南柯面前的一包卫生巾,在她眼前晃动:“这个打折?”
男人高大黝黑,眉浓而长,低头看着南柯的时候,眼底满是微不可察的兴味和审视。
明明白白写着,刚才不是意外。
南柯几乎感觉整条背脊都要被寒意浸透了。
她控制着面部表情,垂眸找到价签,冷静答:“七五折,先生,打完折十块五。”
“你手里这个呢?”男人用指弯碰碰她手里的组合装。
“这款不参与折扣,十八块。”
南柯从来没这么庆幸,自己提前背了促销价目过。
男人又问了几句别的,期间有其他客人进门,南柯被他挡住,后面堵着阿流,进退两难。
进来的客人听起来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两个男孩。
女孩一边嚷嚷一边跺脚:“可恶,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光代姐,他是不是往另一边跑了?”
“光代姐,买把伞再追吗?”另一个男孩问。
三人在门口说了几句,没走进来又迅速离开了。
“……行,”浓眉男人挑挑拣拣,掂量着手里终于决定好的卫生巾,瞥南柯道,“给我结账吧。”
话这么说,他的身体占据大半个过道,南柯要出去,势必免不了更多身体接触。
南柯朝收银台望过去,看见在仓库搬货的男同事终于收工,从仓库沿着工作台走出来。
南柯松了口气,提唇对男人说:“抱歉,我这里还有客人在。我同事在收银台,您直接去结账就好。”
男人眉头微动,回头看见本应没人的收银台站了个男员工,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转身搀起脸色惨白的女人。
“我买好了,走吧老婆。”
看着他们离开,南柯浑身一软,一手撑着货架,一手紧按几乎窒息的胸口。
怎么回事?
难道这种人遍地都是?
她还以为,只要离开家就不用再……
“那我就买这个吧。”
异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脑后响起。
南柯差点尖叫出声,慌张转身,对上少年清秀的脸才反应过来。
是阿流啊。
“南柯?”阿流不解叫了她一声。
“我没事。”南柯双手藏在身后,暗暗掐虎口,放松下来,“你选好了就去结账吧,我收拾一下。”
阿流点头,转身谨慎扫视了眼外面,才放心出去。
南柯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无声深呼吸。
不要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还要上班。
打起精神。
再次深呼吸。
南柯站直身体,从货架间走出去。
那对男女已经结完账离开了。
阿流站在收银台前,似乎在等她出来。
“再见,南柯,”少年向她挥手,依依不舍,“我等你回家。”
“家里人?”等阿流离开,男同事好奇问。
“室友。”南柯心不在焉,“我可以去休息室喝口水吗?”
“去吧。”男同事掏出手机摸鱼,“顶不住了就睡会儿,我夜班值习惯了,一个人ok。”
“谢谢。”
南柯拖着脚步回到狭小的休息室。
水杯就在桌角,她拧瓶盖时感觉到打滑,翻开手掌一看才发现。
掌心濡湿,大量冷汗沁过被她自己掐青的虎口,几乎沿着手腕的青筋滴落。
南柯皱眉闭眼,仰头灌下一大口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