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霍格。”
在散兵不知归期的等待中,某一日,阿贝多找到散兵,对他说,
“它是最初的星神眷属,死后深陷永世无光的彼岸,神也无法企及的反面,在怨狱渊芜中劣化,最终转变成了凌驾一切,不将最后的提瓦特人扼杀,誓不罢休的杀生意志。”
“哈?”散兵刚刚扫荡一批魔兽,满身污秽,对他的科普没多大兴趣,只想快点去清理自己,“这些,你该去找双子,或者钟离商量。”
“非你不可。”阿贝多淡笑。
散兵挑眉。
“你应该还记得,在末日预言里,旅行者为了召唤尼德霍格,献祭了全部的降临者和天理。”
阿贝多抚上喉结下淡金的星辰印记,向他耐心解释今天的来意,
“我借研究深渊化去接触教团,就是为了调查这个仪式,兜兜转转终于弄明白,原来这一行为的意义在于——如果要让龙为己所用,就必须提前献上优质的祭品,填满它的饥渴与杀戮欲。”
散兵眼眸微动,片刻,了然道:“但旅行者那时候献祭的是降临者,在提瓦特,降临者不可能真死在龙的嘴里。你是想说,她失败的原因是这个?”
“没错,”阿贝多为他的敏捷思维深感欣慰,“来自提瓦特的生命一天不被灭绝,尼德霍格就永远不会停止进食,除非献给它的祭品够分量。我大致估算了,其实就我们三个人造降临者,加起来勉强刚好。”
“‘我们三个’,”散兵加重语气,咀嚼阿贝多的用词,“听起来,这话你也跟多托雷提过了?”
“博士向我坦言,在实验课题已经结束的当下,他之所以还留在我们的阵营,全都是因为和南柯定下的契约,”
阿贝多笑道,
“你呢,身为南柯的恋人,你有为世界献出生命的觉悟吗?”
散兵面色一沉,想说凭什么把他和多托雷相提并论?
阿贝多意味深长,一字一句接着道:“如果不解除这个隐患,当持有提瓦特之种的南柯重现世间时,她同样会被龙——永生永世追杀。”
……
……
永生永世?
……哈。
可笑!
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污秽,永生永世尾随在自己的女人背后?!
不过是死!
凝滞成为实质的邪气从背后将散兵席卷,他望着远处被自己亲手推开,面白如纸,单薄惊惶的南柯,挑唇露出笑意。
散兵永远不会否认自己对死亡的向往。
他一度求死不得,活着比死更要痛苦。
那样的时光深深刻进他的骨髓,随时随地沁出血和痛来——只因为和她在一起,才得以止痛。
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毫无用武之地?
面对超脱规模的敌人时,又怨恨自己不够强大?
散兵早已经受够了。
一次次看南柯飞蛾扑火,舍身离开。
他早已经受够了。
命运如此不公。
既然终点就在眼前……那这次,就由他来。
即使今后永远也无法和她重逢。
但他为守护所爱之人而战。
这绝非死亡。
定是救赎。
至于那些仰慕她、喜爱她,终将凭借灵魂重生,再度簇拥在南柯身边的人……
就由他死后留下一缕残念。
化作南柯背后的厉鬼。
冷紫的眼瞳瞬息将温存收敛,妥善匿藏,透出倨傲杀意的锋锐。
散兵回身,面向拦截在他们与星空之间的巨龙,右手擒住左臂,狠狠一拧!
“给我滚回去!!!”
区区元素力耗竭的绝境。
散兵早已经历无数次。
白骨折裂,血肉横飞。
以骨为剑,己身即是兵器。
想将他吞吃入腹!?
那就付出代价吧!
不死不灭的身躯,向黑云压催般的龙骸迎面斩去!!!
……
死亡与无惧死亡。
死灭与不死不灭。
散兵冲向尼德霍格的獠牙巨口。
霎那间。
南柯喉咙被一团棉花堵住。
——“我去和一起,你只能选一个。”
他给的选择。
她明明已经选了。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南柯像要抓住那道影子,徒劳抬手:“不要……”
指缝间充满黑暗,充满摇晃破碎的泪光星光。
还有被轰然咬合的上下颚骨,吞没的一抹衣角。
南柯心脏痉挛,嘴唇震颤。
背后的羽翼下意识扇动,想要向前振去。
杀了对方也好,自己死了也好……
想法混乱丛生,这时,南柯却忽然感到另一只手的掌心里,传来鲜明的温润触感。
哽咽窒息在喉头,南柯全身定住,目光缓缓下移。
光辉熠熠,闪耀透明。
她手中,是承载着全提瓦特的雪景球。
她还带着提瓦特的种子。
南柯记起。
她得逃脱这里,活下去。
她必须活下去。
她不得不活下去。
可是、
南柯捧着雪景球的骨节用力到泛白。
可是散兵……
她猛然看向远方翻腾的龙。
没有散兵,她……
剧痛——不知是诞生于头脑还是心腔,从血肉向体肤,簌簌连血带肉刺出,几乎将她裂成两半。
将散兵吃下的尼德霍格不再从裂隙中继续游出,而是仰起头颅,作大口咀嚼与吞咽的动作。
似乎误食了不应成为食物的东西。
每一次咀嚼都发出牙骨相撞,刺耳粗粝的硌硌声。
像一把钝刀子屡次切割南柯的神经。
南柯将雪景球抵抱在心口,发出一声抽泣。
泪溢出眼角脱离身体,结成一滴滴一粒粒,在真空中雨珠一般漂浮四散。
不能听不能看。
南柯却目不转睛。
双手不由自主想要抛开怀中的雪景球,又一次次绝望地抱紧。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国崩!”
南柯嘶声喊叫,祈求他能再次回应她的声音,就像曾经他面对雷电将军那样,面对正机之神那样。
像一颗流星一样回来,伤痕累累也好。
只要他回来。
他们都已经逃出了黑火。
他们还可以,一起逃去天涯海角……
尼德霍格突然停止了咀嚼。
像是终于嚼碎了难以下咽的食物。
随着消失的咀嚼声,南柯心里有什么也跟着枯竭死去了。
龙无眼的眼眶沸腾着死气,继而朝南柯投来森然的目光。
南柯直视着那只眼。
她看见它虎视眈眈,渴求杀戮,却不知为何,杀意渐渐偃旗息鼓,身躯宛如蛇行,向裂隙之后游动退去。
也带着它腹中的散兵。
受星海祝福的生命,不是死龙之腹能够咽下的对象。
破裂的空间延展出长丝,徐徐黏合收拢,一根根淹没尼德霍格的骨骸。
眼睁睁看着吗?
念头还在保全责任与顺从心念之间来回挣扎。
下一刻,南柯的羽翼几乎是本能驱使,爆发出全力,追了上去。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她眼眶滚烫,一路洒下泪珠。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逃走,一起活下去……
“……你们要一起,好好活下去。”
星空中无端响起谁人的声音,清晰传入南柯耳里。
“……是谁?!”南柯愕然望向声音传来的前方。
声音来自那道连接常世与反面的裂隙,从看不见的彼端传来。
尼德霍格退后的动作随之中止,仿佛受到什么纠缠,疯狂摆动头颅。
“南柯。”
不是她的幻觉。
南柯又听见了,另一端的那个人发出了声音。
黑暗深处反射起深紫的华光,细碎如鳞,闪动流烁,如一道流水,顺着尼德霍格的骸骨,从彼岸的另一端探了出来。
是一条蛇。
一条巨大的、有着硕大圆润的金瞳,额角长着珊瑚的蛇。
大蛇钻入龙的白骨,缠绕龙的头颅。
尽管巨大,但将上身在尼德霍格头顶盘踞立起时,它也堪堪不过身下头颅的大小。
却以力逾万钧的力道,稳稳将龙约束在了原地。
南柯认得它,喃喃:“奥罗……巴斯?”
奥罗巴斯吐出长长的信子,瞳中情绪未明,只望她一眼,便低头将身体弯曲,用双角撬开尼德霍格吞吐死气的两颚。
尼德霍格扭动起来,獠牙意图咬合,却被蛇身硬生生撑开,一时不得下落。
“南柯。”
陌生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这次南柯听清了,是一名青年男子的声音。
她像是着了魔,一点也不再害怕,也不再有丝毫不安,义无反顾飞向他声音传来的地方,尼德霍格正在挣动咆哮的头颅。
被奥罗巴斯撑开的龙颚中间,有一个渺小的人影,穿着一袭稻妻布衣,身形颀长,黑气中露出的那张脸,温和微笑,也平易近人。
青年怀里抱着几乎破碎的人偶,来到森白龙牙的边缘,示意南柯再靠近一些。
南柯降低在他面前,抬手不敢置信地从他手臂间接过散兵。
落进怀里的重量切实,但散兵浑身遍布残破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和南柯相触的霎那,散兵痛到发出一声抽气,勉力睁开眼睛,紧盯那名微笑的青年,挤出颤声嗟叹:“丹……羽……”
被称作“丹羽”的人低眸看散兵一眼,又向南柯浅笑道:“你和国崩回去,一起好好活下去。”
青年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
这话也普通得像一句离家的嘱咐。
世界的反面,分明是死去的魔神、龙之类汇聚的地狱。
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在那边?
南柯启唇想问,看着这个陌生人,却热泪盈眶,说不出话。
南柯心生预感……他应该是她认识,或许不只认识,还是相当信任、极度依赖的某个人。
但她忘记他了。
南柯抱紧散兵,咬唇点头。
丹羽欣慰地笑了笑,挥一挥衣袖:“快走吧,想办法活下去。”
就算是大蛇奥罗巴斯,也没法牵制这头龙太久。
南柯带着散兵旋身离开。
散兵的视线越过南柯起伏的羽翼,望向被他们留在原地,逐渐远去的人。
骨肉伴随剧痛愈合恢复,他竭力抬起指尖,脑海一片混沌:“啊……丹、羽……”
那个他永远也抓不住。
永远也留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