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我的残缺,顷刻之间。
南柯视野中,所有的风景开始摇晃,重叠起模糊的虚影。
有什么……在阻止她想起来?
南柯抬手想要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下一刻,她的羽翼不受控制,四肢猛然抽干力气。
黑暗席卷而来,南柯似乎听到荧的惊喊,后方援护的那维莱特飞驰而来,手臂将坠落的她接住。
昏厥来得太过突然。
直至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断的意识艰难触及一丝实感,终于挣扎重连。
南柯脑中一片混沌,强撑着睁开眼。
她还在暗昧不清的胎海海底。
前方飘逸着深蓝的衣摆,应该是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身前,吞星之鲸侧躺在地,失去声息。
将南柯震醒的那一声,应该是它坠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空间仿佛一张薄纸被无形的双手揉皱,鲸鱼巨大的形体扭曲变形、迅速缩小。
一紫一金两道流光在此时冲破鲸口,脱身出来。
而南柯自己,则被一双手臂紧抱着,坐在地上。
南柯侧目,看见柔软的金色发丝:“荧。”
荧垂眼,紧拧的眉心顿展:“南……”
荧的声音没能发出来,因为怀里的人抬手,在她脱口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另一边,散兵和空落了地。
南柯对着荧惊讶的眼,支起身体轻轻贴近她的耳边:“我晕倒的事,别告诉国崩。”
散兵的耳力何其敏锐。
隔着一个那维莱特,南柯的声音甫一响起,犀利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但南柯刻意放低的气音,不足以让他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荧瞟一眼散兵,略微迟疑,抿唇点头。
身体的力气在恢复,南柯朝荧感激地笑笑,推开荧站起身。
一句话的工夫,吞星之鲸已经被空间强行压缩成手掌大小,化作一团暗紫。
揉皱空间的那个人,也从碎裂的虚空后迈出身形,将其收入手心。
来人是名女性,银发赤瞳,身上沾染不属于提瓦特的星海气息,另一手,拖着不省人事的达达利亚后领。
众人眼看着自己辛苦击败的星间巨兽,就这么被对方随手向后一抛,和达达利亚一起丢进不知通往何处的虚空当中。
散兵危险地敛眼:“什么人?”
“我叫丝柯克,”女性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赤瞳依次扫过在场的人,漠然道,“谢谢你们帮忙善后,这本来应该是我的工作。只不过是闭关修炼了一阵,没想到,徒弟就和师父的宠物打起来了。”
自称丝柯克的人摇了摇头。
“徒弟?”荧警觉问。
“就是阿贾克斯。”丝柯克反问,“奇怪?他这么爱出风头,我还以为,他应该对你们提过我。”
阿贾克斯是达达利亚入职愚人众前的本名。
“原来是公子的师父?”得到答案,荧越发诧异。
达达利亚的师父怎么会是星海外的人?
“总之,不好意思。”丝柯克微微点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歉,“这种互动性差又贪吃、需要牺牲徒弟的时间来管理,只有观赏性可称不错的宠物,我回头会建议师父处理掉的。”
眼看丝柯克话落就要转身离开,那维莱特踏前一步:“等等。”
丝柯克回眸。
“你口中的宠物,可是差点毁灭了提瓦特的一整个国家。”那维莱特沉声道。
丝柯克静默片刻:“我想,对这个意外,我已经说过抱歉了。”
对方显然不是以他们的战力能轻松对付的人。
但那维莱特也不想轻易放过这个始作俑者。
数位枫丹人民被吞星之鲸吞吃入腹,甚至,连枫丹的神明都为此牺牲了。
与那维莱特无声僵持着,丝柯克睨过他手中开始聚集的水元素力,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望天道:
“这样吧。尽管作为纯粹的观测者,我们不该出手干预你们,但作为歉礼——假如有一天,你们有机会逃出提瓦特,可以来找我们寻求帮助。我们所在的星球,就在黑火上方的宇宙,‘西里尤斯’——天狼星系里。”
“对了,别带上你们所谓的神之心,”丝柯克抬脚继续迈入碎裂的虚空,凉声道,“第三降临者的遗骨,可不是什么能招来好东西的圣遗。”
“站住!”
“那维莱特。”南柯抓住想要追上去的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双拳紧攥。
“我不能就这样……”
“既然你已经收回古龙的大权,就该知道,在提瓦特的规则里,没有人可以不经召唤进入提瓦特,”南柯道出残酷事实,“这个丝柯克并不是本尊,只是一道投影而已。”
似乎惊讶于南柯看破事实的能力。
即将消失在虚空中的丝柯克微顿,若有深意回了下头。
而后下一秒,就完全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被打破的虚空回归原状。
那维莱特望着丝柯克离开的方向,发出一声气绝般的颤声长叹。
三天后。
沫芒宫中。
击败吞星之鲸后,险些将枫丹淹没的原始胎海顺利退回了海底。
城市里的海水还没有清理干净,就着这阵风波,芙宁娜顺势发表了退位演说。
终于念出最后一句致辞,芙宁娜舒了口气,笑着向台下满堂不舍的民众、无数闪光的留影机,挥手道再见。
然后她转身将麦克风交给那维莱特,在散兵和南柯的保护下离开大堂,回到沫芒宫内的寝室。
用那维莱特的说法——枫丹的预言之所以没有应验,全靠水神芙宁娜散去全部神力,拯救了枫丹人。
这是那维莱特能想到的,保全芙宁娜颜面的最好做法。
而对见证了那一切的人来说。
即使以后不再高高在上,芙宁娜也完全值得这样的尊重。
“累死我了——”
芙宁娜一进门就瘫进椅子里,仰头长叹。
装饰王冠的礼帽从她头顶滑落,南柯及时接住,放在梳妆台一角:“辛苦你了,芙宁娜。”
银蓝发丝跟着芙宁娜摇头的动作软趴趴地晃动。
芙宁娜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笑:“我这辈子都不用再演戏了,高兴还来不及。”
芙宁娜的嗓音带着涩意,南柯朝她脸上看去,银色眼睫弯弯地覆盖住芙宁娜的情绪,唯有眼尾流露些许湿润。
那是一点如释重负的泪水。
谁能想到,从前在人前绝对自我的水神芙宁娜,卸去面具后,其实是个爱哭鬼呢?
一包纸巾突然被扔进南柯怀里。
南柯讶然回头,看见散兵紧皱眉头,朝芙宁娜点了点下巴。
南柯从善如流,抽出一张面巾纸给芙宁娜擦眼泪:“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总之,先搬出沫芒宫吧。”芙宁娜眯着眼,心安理得享受服务。
“搬去哪儿?”
“还在物色。一开始本来想离枫丹廷远远的,可是,环境实在太差了,但在枫丹廷里,又不免会碰见认识我的人吧?房租也挺高的,”
芙宁娜说着忧愁起来,歪头仰望南柯的脸,“你们真的马上就得回须弥了吗?我还想拜托你们,陪我去看房子呢?”
“别得寸进尺,”散兵抱臂,“当我们是你的保姆吗?”
“枢机卿!”芙宁娜鼓起腮帮,“别忘了,你之所以能在枫丹混得人模狗样,全靠谁的提拔!”
散兵嘴角抽搐,抬起右手拇指压食指,径直弹上芙宁娜额头。
“嘣”一声清脆无比。
芙宁娜“嗷”地捂住额头,懵了:“你、你竟敢!”
“我不稀罕什么官职,”散兵吹吹手指头,挑眉道,“既然你也不再是水神,奉劝你,趁早收收你颐指气使的劲儿。”
芙宁娜张大嘴巴,半天,瞪向南柯:“南柯!你管管他!”
南柯忍不住笑出一声,吹吹芙宁娜通红的额头:“芙宁娜,你要是一个人住,往后还会受更多委屈哦?”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束缚我五百年的地方了。”
芙宁娜从南柯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擦生理性的眼泪,倒是一点也不再想哭了,
“我剩下的人生就这么长,再过十几年就会老,再过几十年就会死……一想到这些,就算还没有确立好未来的目标,我也没法待在原地了。”
南柯手里捏着纸巾,翻手用手背揉了揉芙宁娜的发顶。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芙宁娜顺势蹭蹭她的手,仰头:“南柯,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再带我飞一次枫丹廷的钟楼?”
“乐意之至。”南柯应下。
“你们去吧,”散兵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哗啦啦地甩了甩,“我在这里等那维莱特回来,递辞呈。”
素来离经叛道的人,这次居然意外地很守规矩。
“因为,那维莱特是个超级古板的工作狂啊,”
沫芒宫上空的云层间,芙宁娜窝在飞翔的南柯怀里,一边呼吸冷冽的空气,一边甩着小腿对昔日的部下精准批评,
“如果枢机卿不按流程走,我敢保证,只要他还顶着这个名头一天,就算你们回到须弥,那维莱特也绝对会派人,远赴国外请他回去工作的。”
南柯失笑:“说起来,枢机卿这个职位,到底是做什么的?”
“表面上是我的亲卫,实际上……”芙宁娜狡黠道,“就算是正义的国度,也总有一些案子,无法百分之百将犯人定罪吧?”
南柯:“……”
所以是……脏活么?
南柯看向前方逐渐接近的塔楼。
既然散兵不介意,她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南柯带芙宁娜降落在钟楼上。
不同于上一次在雪夜来到这里。
不再降雪的天气,日光从高高的天中洒落,芙宁娜迎着白金色的阳光站在塔顶,大大地展开双臂:“被洪水洗刷过的枫丹廷,总觉得……焕然一新了呢。”
脚下的城市闪闪发光。
少女带笑的湛眼也是。
饱含疲惫,饱含热爱。
南柯陪芙宁娜在塔顶静静待了一阵。
回到沫芒宫,已经递交辞呈的散兵坐在沫芒宫的露台上喝茶,慵懒的样子,早已经在等着她。
一个深蓝的小影子躲在室内的窗帘后,在南柯落地时迅速缩回。
南柯收回目光,对散兵道:“国崩,我们也启程吧。”
荧和空互相说开之后,在昨天结伴前往了深渊教团。
承袭自坎瑞亚的组织,想要改变其中成员与七神敌对的立场,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
南柯要向纳西妲回禀预言的结果,没法留在枫丹慢慢等他们一道。
这一点,散兵表示理解。
然而。
南柯一向不是个急性子。
按照她一贯的作风,至少也该安顿好芙宁娜,才肯放心离开才是。
这次的行程决定得未免有些匆忙。
散兵陪南柯飞度枫丹广袤的海面,向远方海天一线间醒目的赤土黄沙接近,又看向南柯的另一边——
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自然而然就加入他们返程之旅的雷电影。
散兵眉心不着痕迹微拧。
不久之后,在进入须弥境内,看见山崖之巅,海风与轻纱吹拂下,按着斗笠笑靥如花的流浪者时。
散兵一张脸彻底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