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绚丽花火顷刻寂静。
手中的小小火焰兀自向上燃烧,落下轻盈的灰烬,陌生而干净的异性气息随之靠近,在南柯脑侧的狐狸面具落下轻柔的触碰。
是一个谦逊温柔的吻。
南柯睁大了眼睛。
神里绫人……
南柯猛地向反方向弹开:“绫人先生……!”
神里绫人唇角弯着,温和地注视着她。
那是不同以往,难得一见的郑重表情。
他是认真的。
南柯如鲠在喉,想起托马在茶室说的话,想起绫华邀请她时奇怪的表现,想起今晚一路走来。
——只有她自己,直到现在才察觉。
南柯从来不擅长应付心思深沉的人。
感情上的事,错综复杂,她本来就难以理清。
每个人又心思各异。
但是。
如果连诉诸心意也充满算计,像蜘蛛层层编织美丽的陷阱,把她欺骗到这里。
不管这张俊雅的笑脸多么无可挑剔。
南柯能感受到的,也只有窘迫和恐惧。
感情并不是可以用来算计的东西。
与此同时浮现在南柯眼前的,还有散兵的脸。
南柯低下头,按住心跳如擂的胸口:“对不起!”
她转身,落荒而逃。
怎么一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喜欢她的模样。
神里绫人看着她挤开人群跑走,叹了口气,向后靠在冰凉的栏杆上,笑意无奈而苦涩:“还以为做第一个说爱她的人,能有机会打动她呢。”
毕竟,国崩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情话。
慌乱间被遗弃在地的烟花熄灭,只剩一缕灰烟袅袅,空中的热闹还在继续,神里绫人仰起头,让那繁华盛景盖去心中的波澜。
也罢。
至少有一瞬,也让她为他心跳了吧。
……
巨大的光焰在空中升起炸开,四下皆是惊喜的呼喊与笑容。
散兵站在人群中,却只感到如坠冰窟的寒冷。
他过于高估自己了。
看着他们并肩而行。
看着她被亲手戴上面具。
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捧着甜食行走在火树银花之间。
那是在他的身边,他绝不会想到为她做的琐事。
相隔一条灯火与红尘的鸿沟,遥遥的那一边,仰头望着烟花的南柯,被印下宣誓爱意的吻。
散兵猛地转开脸。
强行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就是这样的后果。
他狠狠闭眼,向后退却。
眼狩令与锁国令的风波过去,与海只岛的战事也停火谈和。
尽管对于与神之眼无缘的普通人来说,只是街道上少了些失魂落魄的外国人,多了些意气风发的归家将士,但数年难得一见的盛大焰火,仍旧值得庆祝。
开伞屋的椿屋先生,也把与未婚妻的婚礼定在了这一晚。
在双方亲属的见证下,椿屋牵着身穿白无垢的妻子的手,一起完成了婚礼的仪式,迎着第一波烟花的璀璨光亮,向酒席间昂首赞叹的客人们走去。
“祝你们百年好合!”被邀来参加婚礼的街坊拱手祝福。
椿屋笑着应了,例行回几句好话,互相敬完酒,又走向下一桌。
宴席设在街边相熟的饭店,几分钟之前还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但随着烟花祭开始,行人大都涌去了城下的石梯那边,张灯结彩的街道空旷得恰好。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祝福的字眼吸引,一个孤零零的影子路过冷清的街道,驻足望了过来。
椿屋被妻子牵牵衣袖:“是你认识的人?”
深紫发色的少年,秀丽的脸庞逆着街边摇晃的灯笼,上挑的眼尾红晕深深,生生将揉出满眼落寞的破碎感。
椿屋当然认识。
倒不如说,还有点尴尬。
他年纪不小了,和新婚妻子说媒之前,本着“试一试万一就成了呢”的心态,还跟这小子的姐姐套过近乎来着。
虽然还没等他明示什么,就被这个看似安静乖巧的弟弟给恶声恶气掐灭了火花。
椿屋迟疑片刻,想到今天好歹是自己的婚礼,还是端着杯盏走了上去:“国崩,好久不见啊!来喝杯喜酒?”
散兵扫过椿屋身上传统式样的婚服,动了动嘴唇:“你结婚?”
“是啊。”椿屋倒一杯酒,喜气洋洋递给他,“你应该到能喝酒的年纪了吧?”
“呵。”散兵低笑,垂眼接过那杯酒,“新婚快乐。”
百年不到的婚姻,还没什么真心。
只以繁衍后代为目的的结合,人类还真是可笑。
酒杯递到唇边,散兵忽而顿住。
是啊。
他怎么忘了。
后代。
如果和真正的人类结合,她也会有后代。
那是有别于他,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
南柯梦寐以求的家人。
……回不去的。
什么凭借自己无尽的寿命,等她回心转意。
回不去的。
“国崩?”椿屋看散兵举着那杯酒迟迟不喝,疑惑发问。
散兵慢慢抬起头,睁大眸子,碎裂的光线在其中强烈地闪烁,光怪陆离,几乎凝成一团,坠落下来。
薄铜的酒杯掉落在青色的铺街石上,一朵烟花升空,明亮的绽放盖过坠地的声响,散兵猛然转身。
“哎——!”
椿屋的声音远远落在身后。
散兵疾步如飞。
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
绝不可以。
绝对……
如星如雨的焰火下,紫阳花静静地绽放。
人潮依旧语笑喧哗,却没了南柯和神里绫人的影子。
散兵伸手撑在身侧的墙壁,背脊缓缓弓起,嗓音震颤:“呵……哈哈……哈哈哈哈……”
烟花冷去。
漆黑的后巷,三个醉汉勾肩搭背,拎着趁乱抢来的财物,摇摇晃晃向前走。
靠墙走的那个突然被什么绊住脚,一个踉跄:“我靠!什么玩意儿!”
“嚷什么嚷!”为首的醉汉大叫一声,打出个酒嗝。
眯眼看去,不明亮的夜色里,墙根处垂头坐着一条影子。
一动也不动,八成也是醉死了的地痞流氓。
醉汉把战利品丢给后方的同伙,跌跌撞撞走上去,扯开对方的衣领,伸手往里摸:“让老子看看,有油水没有……”
薄薄的衣料间,贴身的口袋里有个什么长条形的硬物。
醉汉掏出来,迎着天看。
冰冷的金色底座上,托着一枚暗紫色的宝石。
看不出是什么货色,但一定是好东西。
醉汉咧嘴笑开:“把他架起来,再翻翻!”
于是另外两个醉汉也围上来,一左一右捉起那人的手臂。
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年,提起来按在墙上时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一抹云散,朦胧的星光落下,又是一对美轮美奂的紫色宝石,灿光流转。
醉汉看得一愣。
不。不是宝石。
是眼睛。
和刚刚掏出来的宝物如出一辙的美丽紫色,冰冷又疏离,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与此同时,映照在微光下的那张脸。
冰肌玉色,隽美如画。
酒精上头,醉汉无暇去思考,为什么对方分明清醒,却任由他们摆布,只是被那美丽的面容吸引,不由自主凑近去看:“女人?”
“男的,大哥!”另一个醉汉拍一把对方半敞的白皙胸膛。
醉汉皱起眉头,又端详一遍那张美得不像真人的脸,伸手去摸对方的下面。
也是一片平坦。
醉汉惊奇地瞪大眼睛,随即指着他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弟,你怎么没有啊?”
片刻:“噢——我知道了!不中用,被女人甩了,来这借酒消愁的吧!”
另两个醉汉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散兵眼无波澜地看着他们。
不想理会。
随他们去吧。
反正,说得也……没错。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掀起,又落下,遮盖着情绪。
“就是可惜了这么张脸。”醉汉又说,捏住散兵细腻尖锐的下颌,抬起来他的脸,眼中不掩恶念。
“大哥。”按着散兵左臂的醉汉舔舔嘴唇,满是暗示。
醉汉几声邪笑,几乎贴到散兵脸上:“小美人儿,做不成男人没关系,和哥几个快活快活?”
分明谁也不想理会,只要识趣地离开,对谁都好。
肮脏的气味,粗犷的吐息,却找死一般靠到眼前。
“快活?”
散兵重复他的用词,殷色的眼尾微微上挑,带起三分无害的笑弧,“好啊。”